西京梦闻录 - 六十一. 帷中guan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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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帷



    她垂着,就着灯火拿小银刀清理熏陆香,剔沙砾的香块自她手落在香盒,像琥珀糖。没有了眠月以后,这些事她向来是独自

    未理净的熏陆香搁在纸上,在她手肘旁堆成一座微小的金山。元澈在旁看着她专心剔香,亦从一粒来把玩。琥珀香块在他手里散发的香气,当着的砂砾在灯火像闪烁的金尘。就是不剔净,也不差什么。

    她不理会他,仍是低着剔香,许久才反驳:那怎么一样!虽是这般说着,她仍是把手的小刀搁,也取一粒香来对着灯光细细照看,香块在她指尖,也像是凝固的烛火一样温。她看了半晌,笑:是我多事了,这样却可些。

    自她小产之后,他与她二人就搬去了南山的别苑,只有殷孺人带着阿恕在城住着。往年到了年尾,皇城之为了除夕庆典和元日的朝会总是十分忙碌。而今年这个时候,却是绝无消息,连昭仪的丧事也未办完。宁王也并没有回去的意思,这个年想必是要在别苑过了。

    她看着手的香块,他却在看她。她的侧影像个安静雪白的瓷偶人,只有偶尔眨动的睫些生气。因为近来的事,她比年格外瘦了些。如今的她颇为在意自己的憔悴,此时见他看她,便自转过脸去。他的手却轻轻停在她耳畔颊边,使她面向着他。

    旧年间凉州少女那样蓬的光彩,此时狡猾地躲藏在层层绢罗之。她的人沉静得像画卷写真的鸟,而她的睛还是那样动睛。

    他指腹的温度停在她面颊上。她有些不自在,见他仍是默默盯着她,只好侧过来,轻声:平白盯着我什么,怪难看的。

    他垂目光,却把她的手指捻在掌心里,沉默片刻却:别这么说。

    她抬起,见到他有些怅惘的神,她的心也随着沉来。她曾经不惜服药抗拒与他的羁绊,却在屈服之后受到了惩罚。她失去了自己的孩。自二人到别苑以来,她绝不提近来的伤心事,他便也不与她提起,更令阖家上。他那样宽容的沉默是对她的安。他知晓她素来习惯将不幸留给自己咀嚼。

    然而他仍然想要登上她的孤岛。他不能忍受她的疏远和拒绝。她是属于他的,连她的痛苦和疾病也应当如此。那是比男女间的悦更沉重的心结。正是这样的心结使得他同她退维谷。

    他静静拥抱着她。他与她躲藏在自己的巢,勉力不去思索此外的风雨。至少此刻,他们享有安宁。而她于此间,却无法摆脱不安与恐惧。有生,则有亡。贪恋余灰的光亮,就不免惧怕熄灭之时。他与她,相较于亘古存在的天地是那样短暂而渺小,只是诸相生灭之间的火

    他忽然去吻她,像是要自她的躯壳获得答案。她仰首去承接他的绪。此时,她如同他在人世之镜的投影,因他的举动而泛起涟漪。

    依照太医的吩咐,这几月间,二人绝不可共寝。他同她只好在危险的边缘徘徊。他的手指游弋着寻找她的衣结,她的手指似是同他的纠缠着,却是帮助着他将自己的束缚解开了。

    像是朵受到风雨而闭合一般,她的经过打击,有几分像是退化回了童稚的状态,变得不够柔。她为此稍有不安,她总是为在他前赤到不安。她的肌肤暴在冰凉的空气里,使得周那一层桃的绒衣都警惕地竖立起来。而她一贴近他的,却忽然心安来她是熟悉他的。

    他一寸一寸地吻她,吻到她的心如酥沙一般坍落来。她也察觉到他量。她那样警惕自守,却抵不过此时这般的肌肤相亲。在齿与肌肤之间,人的似是变成了温的雾气。她无力去抵御那样的诱惑。这正是她的弱之,而他对此了如指掌。她在他怀,像是为猎人引诱的鹿。而她的屈服或许亦是对现实的逃离。在此间,她的痛苦和茫然都可以被抛。她可以不去思索家族与自的困境,只一个有官却没有心智的女人。她看到他有些苦闷的神,在沉默来,像一个寻常温柔的人一样去抚他。

    她的横陈在他前,当自有玲珑多愁之态。她低垂着面容,有学琴读诗一般认真的神。女的吞吐温柔而顺从,珠光鬓影如映于。这样的她让他心怀无限眷恋与无限恐惧。他在役她,而她也一样在役他。虽各自殊异,却一而两面。

    在无数生灭之间的刹那,无始无终,天地未分,万混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我会毁了你的。他忽然说。他初识她时,她的天真与自由与西京格格不,令他心生向往。

    她并不是他臆想那样不生不灭的丽造,也不是那个惨死于秦的北境女人的投影。是他一意要将一切寄托给她。毁灭她即使并非他的所愿,却是他的所为。

    她显是听见了,却并不回答。她坐直了,许久才问他:六哥是觉得我不如往日好?她想起家近来的事端。

    不是。他并非是偏恋她旧时纯真。他忽然不知如何辩解。他知晓,她向来并不喜的同。她那样牵动他,并不只是因为他童年里那些求而不得的影。而个原因,他无法一一辩明本是不可说三字。

    她赤着跪坐在他旁,垂首思索,却忽然笑了笑。六哥自己讲过的话,此时却不记得了。她稍稍侧过去,灯火在她面上投些细瘦的影,我如何待你,也只是为我自己我是心甘愿的。我如今变成什么样,总是我自己心甘愿的。

    他闻言默然不语,两个人在漫的冬夜对照。若得解脱,我必他开却又沉默来。连他也不信自己的承诺。他沉默许久,又:你我来世可约为田舍夫妇,自足而无虞。

    她不去追问他未说的承诺。来世我当为草木,不复与君相亲。   她背对着他,却枕在他手臂上。

    忽然外间哗啦一声响,随后即是女的惊叫和抱怨的咕哝。大约是值夜的侍女碰倒了熏笼。

    定是小圆熏衣裳时睡着了。她披起衣裳,自他旁起前去探问。

    你可着了?罢了,怪我不该派你这差事。

    他在闻言微笑,却忽然想起,北人向来是不讲来世的。人只得此生,别后万寂灭,魂归于天地,从此再无相逢。来世之有无,不过仍是不可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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