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孽

    昭仪病薨之后，皇帝为此谢朝一月之久。朝堂群臣一时失首，便纷纷趁机忙取闲，各自逍遥，京师一派安宁。然而复朝当日，一位默默无闻的从六品侍御史韦令固忽然上本参劾，称凉国公统领西凉军政时，容留关逃籍农充作军，并勾连神府军上，大肆典卖陇右军籍。其奏本更称，凉国公于陇右时，着意广结豪杰，恩抚民意，上款附，陇右民竟有知大将军而不知天者。

    此奏本用辞险恶，着力构陷，极言陇右不臣之心，朝稍知前朝兵事的人便心有疑虑，而皇帝却敕令彻查。正当此时，却传来了天启王廷新王践位和卫正风去世的消息，一时朝野震动，北疆各州惴惴不安。卫正风虽早已衰朽，却统领北疆边务数十年，使北疆诸州郡相安无事。如今病死，北疆群龙无首，州郡牧首各怀心思。而北疆新历战事，雄关已毁，北疆局势如同火油桶一般。

    当此危急之时，凉国公却三度自请削职待罪，自称罪之绝不可忝居于位。皇帝固不许。而数日前，凉国公竟自行挂印于门，在大朝之后乘犊车而归，自此之后，称病于家，再未参与朝会。而北疆更有传言称，王廷整肃军队，近来频繁巡猎于边境。到了这一地步，彻查一事，虽并未搁置，却也暂时拖来了。

    罪臣女儿是得正妃的？

    桂圆儿听得园里女人嘁嘁喳喳的低语，气得涨红了面，正待开怒叱，李瑽却拽过她手来摇了摇，示意要听去。

    前朝的怀闵太妃，大公主的孙女，何等贵，而后其父获罪，场又如何？不过是幽死于别。我们这一位那样跋扈，也不过是

    李瑽在竹影后立着，默默听着那两人的尖刻评论。她自是知晓怀闵太妃的故事。其人清贵门，及笄之年即选东。而成为东妃不过两年，其家族就得罪于皇后。皇后将太妃囚禁，怀闵太畏惧皇后的威势，竟然主动上书要求与太妃仳离。而后怀闵太被废，太妃就此幽死于，连尸首都未再找到。

    李瑽忽然冷笑。她向来对家韦顾二氏的举动不闻不问，一是不屑于与之相，二来也是因她素来对女有些伤其类的同，知晓二人不过是暗桩棋，不令其过于为难。而如今，听那些人说这样鄙的言语来，显见得她的用心是白费了的。

    我倒是可怜彼亦为人女，可惜婢冥顽，悟不了我的用心。李瑽轻声对旁侍女。

    那竹影之外的人显是听得了，霎时没了声息。

    李瑽侧首吩咐殊儿几句，冷冷：未想得韦娘沽卖人家，倒通晓前朝旧事。

    韦氏和方才与她窃窃私语的侍女皆跪伏在地上，韦氏的面颊烧得通红。她素日里总自矜关旧族，却未想到李瑽其实知晓她的底细。

    韦氏祖父时行商颇攒得些家私，后来因同姓阿附于京兆韦氏。先前在朝上奏本参劾的韦令固，正是韦氏父亲攀认得的堂兄。之前皇帝为宁王指侧妃时，京兆韦氏不愿选自家女儿，就推了这一个韦氏。未想得不久之后皇嗣就去世，宁王又重新有了指望。于是韦氏反而在娘家有了些炙手可的意思。

    你以我为怀闵太妃，你怎知你不是呢？李瑽垂首看着韦氏。她的话语像是一颗颗珠，顺着韦氏的脊背落去，韦氏并没有回答。

    殊儿此时却同二三人捧着东西回来了。李瑽自殊儿手接过，掷在韦氏面前。韦娘知晓这是什么？

    是厌胜的符纸和木偶。符纸之上，还有李瑽和小世的生辰八字。

    韦娘当真相信这些有用？

    妾、妾从不知这是何！韦氏抬起来惊慌辩驳。

    你边的人去奉承我的梳洗侍女，收集我掉落的发。她心里疑惑，告知于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晓。韦娘，若我死，那自然是天命。可天命不是听命于你的。

    殊儿使人拖来了韦氏边的小婢。那是个发还未留起来的小女孩，此时只是埋呜呜哭泣。

    忘恩负义的贼妇，你说啊，我何曾教你过这事？韦氏气得扯着那小婢的发打了她一掌。那小婢挨了打，却正正地给李瑽磕了四个，颤声：从不曾想危害夫人，都是糊涂，为韦娘胁迫，才此等事。求夫人饶命！

    那婢哭求不止，韦氏与她搅作一团，李瑽一颗心反倒是冷了来。先前你如何嚼，我总是可以不在乎的。可如今你存了这份心她侧过脸去，可有母亲忍受得了旁人诅咒她的孩？

    韦娘学通古今，想必也知晓搬巫蛊厌胜的场。

    这当真不是我的！韦氏忽然抬起来大声辩驳，我纵有十分不恭敬，却万没有胆这事！

    究竟如何，你以为我在意吗？李瑽垂着睛，木的影像面幕似的笼在她面上。不止我不在意，殿也不在意。你的生爹娘也不在意。你人在这里，他们尚且觉得你笼络不住殿，要送旁人来。若不是你的，也是有人了你的死局，你可明白了？

    韦氏摇着，满面都是泪。

    你说我是罪臣的女儿。我不止是罪臣的女儿，我还是陇右李氏的女儿。李瑽立在秋季萧疏木叶的影，忽然又说，我若不是，我也不知晓自己是何等场。

    李瑽转走时，又轻声：娘自保重。

    韦氏盯着李瑽的影消失在湖桥之后。

    十日后，韦氏为世祈福，于佛前发重愿家。到了乾安元年的腊月，宁王妃不幸失落了两个月的。自那之后不久，王府的顾娘就投缳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