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四大犹幻尘

    夫人万事无碍。那年轻医官迟疑片刻，如此答，意指她并无。只是如今将及秋日，夫人还需保重，万不可忧思沉郁。若不是今日他的师傅偶染风寒，为王妃请脉一事也绝不会落他这太医院的生手手里。

    御医正待收拾医箱告退，宁王妃的声音自罗帷之后传过来，如同冰凉的晶珠一颗颗落一般，直让他怔在原地。多谢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不再说话，却是一旁侍女问私里避的方。药理他是通的，然而即便初行，他也知晓贵家眷求此多半是因为私或宅不宁。

    此类方多寒凉险恶，绝不可久用。

    久用当如何？宁王妃却忽然开询问，

    医官答：久用自是毒肌理，再难有娠。

    此时宁王妃却自帷幕后转来。环佩如淙淙，御医意识抬，恍然惟觉心旌摇，不能自已，一时竟忘了低。那画卷似的人见他这般唐突无礼，却笑了来，侧首令一旁侍女递过一铤沉甸甸的金，足抵得他一年的薪俸。那金递在他手里凉冰冰的，倒似要咬人的蛇一般手。

    万望先生不吝赐教。

    李瑽望见那医官离去，才令一旁殊儿把方收好。殊儿收过方，却是低声开问：娘寻此，却是用给何人的？

    连她自己的侍女也疑心她。她怒极反笑：你何时看我是那等毒的人了！

    娘自己又何苦用此？殊儿是一贯的实心，此时愈发不该说的一脑倒了来。小世还小，娘和殿又好

    李瑽只听得心厌烦，却又不好多言，只：以后不准你再提此事。你只知晓我心有分寸就是了。

    外间有仆通传是殿回府来了。不多时，元澈便迈步走了来。

    你看我给你寻了什么？他递给她一只小匣，等着她当面打开，他素来萧疏随意，此时却似认真期待她的反映，有少年人讨好人的神气。

    她打开匣，见当是两对四个小巧的玩偶。她一一取来放在书案上，固然可，却也看不机巧所在。她随手摆着，用指甲尖儿拨了拨小人儿手的琵琶，那小人儿竟然开始弹奏起来。原来这几个玩偶都是有机括的，她玩心大盛，将其余三只也拿在掌心，逐个寻找机关所在。那四个小人经她启动，开始纷纷演奏起来，一时叮咚作响，喧闹不已。

    他微笑着看她低摆玩偶，：先前我在崔家的书房见过，便去寻了他们的匠人。我想着，大约也就你一个人，同我一样喜这些东西。

    不知是颖悟还是用心，他倒是懂她的。她抬起来，：多谢郎君。

    难得你这般认真谢我。他笑一笑，忽然，人世间，果然无用之最为动人。

    她闻言低揣，他却问她：可好？她知晓他是见到她请太医了。她一，答：都好。

    他并不再问，在沉默握住她一双手。她的手在他掌心里一丝丝行，从手指尖到手腕，又到手臂，他把她的手钏退来，让她一双手臂赤着贴着他的。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臂弯里，隔着她温的肌肤，觉着她微微起伏的脉搏。她此时颇有些动摇，几乎就要把一切和盘托。她并不是因为厌恶他才不愿生他的孩。她越是在乎，便越是犹疑。她怕血的羁绊，怕无从寄托的依恋。纷念如蔓草一般，得她心发酸。

    六哥

    不要说话。他并不给她剖白的机会。

    她的念冷来，他大约并不在乎她的思虑。然而他低声说：若言语有用，你我还有甚烦恼。人心是不会说话的，相守易，相知却难。而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好像有些负疚似的，较平日格外温顺些，只是倚在他怀里，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她同他一起，常常是这样的默然无语，仿佛两只不会言语的动依偎着对方的。

    瑽儿，今日陪我去看一看。

    这时节，却是赏什么？近时最盛的无非是木芙蓉，然而她知他素来对此不甚衷。

    不拘看什么，你陪我去走走。他垂首看她，她却正自他怀里仰着望着他。他端详着她，霎那间却有些失神。她本是极为端正艳丽的相，却偏偏天生有天真落寞的神态。倒像是上天造时不过于烈，刻意减薄了一二分彩似的。即使两人这等亲密之，她那样的神也令人时时有些咫尺天涯的无常。

    她却禁不得他那般看，早转过去。他拥着她，忽然叹了气：你纵是冰的，也该焐化了。

    她知是他恼她不肯倾心相待，可他又何必自她上求这心意？她同他与寻常夫妇的平安喜乐无缘，他们两人是同在西京这牢笼里如履薄冰的囚徒。她半是玩笑半是安地踮起脚来圈住他的颈项，小鸟啄似的亲了他一，我哪里是冰的。

    他笑一笑，将二人将说未说的话都掩过，却又闲闲提起里的小皇近来生病的事，她听得心凛然。她忽然想起赵王病重时托付她的话，要她为了元澈的平安劝说他早些离开京城。然而今上多疑，废帝的几位皇未有一位在成年之后得以之藩，皆如禁一般留在皇城。她同他从来不言明，然而二人皆知，她大姊姊的孩几乎如她二人的命符一般。有她父亲在，他同她尚平安无虞，然而她总想，一旦她父亲千古，她的昭仪姊姊为了那个孩是何等事都得来的。倒不如病死的好，她何时有了这样心思，她自己直吓了一。

    六哥盼他生还是盼他死？

    他听得她说这样大逆的话来，却不惊讶，低声：那由不得你我。原来他的小猫儿也一样存着这些波折的心思。难怪，她虽纯真却并不蠢笨，浸在西京这些年，大约也什么都懂得了。未满周岁的齐王如立储，他不是孤老囹圄就是首异，然而如果那稚有些许闪失，以他叔父的个，亦必不容许兄的儿独活。

    他同她虽无山盟海誓，却是同生共死的。

    她想起了自己那襁褓的稚儿，她血养成的孩。她伏在他膝上，闷声：父亲不会看着我死的。我去求他，让我们回北边去。

    他低拨她的发，她家常不冠簪饰，散着四鬓。那样鸦羽一般密乌黑的发，绕手却柔如幼兽的。你不会有事的。他心哂笑，怪京常说他非天家儿，而是李家婿，他原有这样权倾朝野的岳家，足可以保得他一时太平。他的岳父既能送了她的郎北归，此时让他二人及自己的外孙避开西京的锋芒大约亦可行。你可还要随我门？他促她理妆。

    她坐在妆镜前，他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注视着镜的她。她也自镜望着他。两会，别样绪暗生。他其实同他并不像。他自是风姿殊绝，神仙人。而她心秘藏的是只属于她的，那个自矜、忧郁的北地少年。她笑自己痴，空对着郎君如玉却作他想。她低躲过他的注视，却是牵过自己肩上他的一只手，把脸颊也在他掌心里。

    这样好不好？她把一枝海棠比在鬓边给他看。那却不是真正叶细弱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