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死期

    何人？李璘听得门外脚步声，忽地惊醒。自从退守鸣州以来，他极少有睡眠，方才却是实实地睡着了。门外那人并不回答，持续低声叩着门，似是有急事又似极有耐心。李璘握住手边短刀，推开半扇门。

    他面前是一位面目极为平凡的士兵，年龄与李璘相仿，披着一袭秦人的玄轻甲，外罩着敝旧的一袭衣袍。那人没有声，李璘却读懂了他的型世殿。

    那士兵闪门，李璘手的短刀迅即指向那人的咽。你是谁？李璘低声质问。

    请殿放开我。那人用北境语低声回答。

    你是谁？李璘仍然以官话诘问，对来人的北境语全无反应。

    殿离开天启时，家父换了殿与我二人的衣装。刀尖之，那人闭双目，两行泪竟然落。

    李璘收起手刀，却仍一言不发。

    殿难都忘记了？还是已经甘心当李氏的孙？   那人语气颤抖。数日来秦军不向我父亲的战阵投石，他以为殿终于

    樵苏。李璘低声说童年玩伴的名字。

    殿。樵苏擎起手刀，单膝跪，向失踪多年的北境世行礼。臣来此迎殿重归天启。

    李璘澎湃心。他在陇右李氏之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当时有数名替与他先后逃离天启，几乎同时为秦人世家收养。乌仁将军的确为他换了自己小儿的衣装，却不可能知晓他最后投往何，除非除非凉国公给了北境人消息。

    他觉胆寒，北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潜鸣州城，也可以无声无息地开了他的城门，取了他的命。养父刻意把他推了两难之境。若他倒戈向北境，就必须同神府军刀兵相见。他不相信父亲的旧凭着一腔忠心，就愿为一个秦人养大的遗孤背叛摄政王。

    有一要与殿。

    李璘接过，是漆封的书信，封上是凉国公的印鉴。惟熠吾儿:就此北上，莫再南归。

    莫再南归，他读懂了养父的用意他放他重归天启，要他带着他的恩，去角逐北境的权柄。

    困守孤城，他已然没有了退路。北境豪族对摄政的失望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而一旦失败世上也再无他容之地。

    他终于获得久违的自由，也就此被放逐。援军终于近鸣州城，秦人最为锐的军队即将与北境虎骑锋。而他注定将死于这场战役。

    樵苏离开已久，此刻竟然已接近黎明时分。他养的几只鸽关在院鸽舍里。自她成婚后，他再没有收到过回信。他打开笼舍，取最健壮机灵的那只青灰鸽。

    那鸽停在他手里，咕咕碎语着。永别的迫近使他变得自私，他其实那样怕她遗忘，怕她忘记这天第一懦弱的人。分明是他将她抛，那时他曾冀望别离使她脱离这孽缘，好只留他一人缅怀。

    而今他如何有资格去抗拒这命运，不去吞服自酿的苦果？他将早准备寄的书信握在手里，心惟余茫然麻木。她已然是他人的妻，这难不是他向来期望的结局？他已丧失一切参与她人生的资格。他重将鸽关回笼舍。那封短书已在他手攥成纸团，以他素日的谨慎，他总会将家信在烛火上焚尽。他犹豫许久，还是转回房，将纸团丢在一旁。

    孤死于边城，这才是他应得的结局。他不知如何从现实逃离，孤城之早已没有酒了，他向来亦无几分睡眠。他听得有人敲窗，看影约莫是樾之。樾之不觉已经成了他在这孤城之的副手，在诸事上支持着他。

    樾之送来了神府军的消息。

    他盯着对面的樾之，手指挲着刀柄。他应当并未注意自己同北人的夜会。樵苏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秦人兵士。

    你该睡一，哪怕是小憩片刻也好。樾之观察。他注意到了案上匆忙收起的笔墨。灯火似是早燃了一阵。

    他只，不作解释。樾之如今变化惊人，旁人轻易再难看他曾是在校场偷看传奇故事的书蠹。你倒是一向安眠。李璘。

    我别无心事，过得一日算一日。这场仗打得好，你我就能平安回京去。樾之自有他未经世事的洒脱。樾之注意到李璘正随手搓着案上的纸团。

    是啊。李璘将面前的灯火熄灭。平安回京去他咀嚼着这寥寥数字的可能他大可当了逃兵，离开这孤城同她逃亡，将他生父的血仇和养父的恩抛不顾。天之大，总有容纳他二人的角落。可他的小麑如今已经是六王的妻。她已有尊贵的丈夫，或许也将成为母亲。那才是她应有的，他这样自私懦弱的浪无资格要求她随他逃亡。

    他正是这世上最多余的一人。天光更亮，他该再去城看看兵势。他立起来，留樾之一人坐在原地。

    樾之只默默将李璘抛掷在书案一旁的纸团拾起揣在袖，悄悄打开了院信鸽笼舍。他识得李璘常常役使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