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商女恨（3）

    漱玉酒量一向上佳，昨夜饮酒微醺，也不过是睡得沉了些，次日日上三竿，她悠悠醒转，脑海率先来的便是她拽着尹公衣襟挑衅、二人呼相闻的画面。

    她叹了气，一时有些懊悔。

    回想昨夜景，尹公听罢她的话，只轻笑一声，悦耳嗓音转耳畔：你已将阮弹得足够好，何苦计较这些？顿了顿，又，何况，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的？

    这话字面意思听来有些调笑意味，漱玉蹙眉看他，却见他一派正，语气也是十足平缓，倒像只是在陈述事实。她虽觉奇怪倒也不便究，何况当时毕竟有些醉了，她也不愿在并不熟稔的人面前失了态，一时便无话。

    尹公将她送回了屋，她因着酒力，不久便沉沉睡去。二人到底是没斗上琴。

    又过了几日，雍亲王嫡承世位，名要漱玉作陪奏乐，一早便遣了人来知会。若说达官显贵之间也有低之分，那雍亲王府在帝都可是排一号的，几乎可以说是除当今天之外最为尊贵的主儿，因着兹事大，素来不早起的漱玉也不敢怠慢，亲自将前来报信的小厮送教坊，还了辛苦费。送完小厮，一扭便碰上个着装明艳的丽人。

    丽人一乌发盘得油光、一丝不苟，脸上钿、面靥齐全，殷红的媚丽，一袭描金石榴红的齐襦裙，上雀蓝披帛，丰颤颤，雪肤玉肌。不过则矣，这大早上的如此盛装，看起来还是颇为怪异。

    丽人名为清商，也是坊乐伎，弹得一手好五弦琴。只是她与漱玉向来有些不对付，她自诩自己貌，能与漱玉并称教坊双姝，然漱玉盛名在她之上，又自幼在教坊大，加之坊主呵护有加，清商不免就生了嫉妒之心，平日里没少明里暗里地给漱玉使绊。漱玉只是不理，若被惹恼了也会回击，坊主毕竟指着她俩挣钱，对这些小打小闹也就睁只闭只。

    漱玉虽不至被清商欺辱，但总归是看她不顺的，瞅见她此刻妆艳抹的模样，投以是不是有病的神，便打算肩而过。清商见清汤寡的漱玉迎面走来，犹如傲的孔雀般仰颅，从鼻冷哼一声，却在错那刻忽然叫住了她。

    漱玉不耐烦理她，都未抬，快速吐一句：有何贵？

    你可知尹公何在？清商本也不愿问，只是她在坊寻了一圈，未见其影，恰巧又碰见了平日与尹公往甚密的漱玉，这才有此一问。

    漱玉自是不知自己何时在旁人与尹公往甚密了，她颇为怪异地瞟了清商一：作何问我？便不再理睬，径直离去。

    被撇的清商见漱玉如此骄矜，咬了银牙，恨恨跺脚。她正打算再于坊寻摸一阵，余光便瞥见了那心心念念的颀影从坊不远现。

    尹公！她呼一声，提裙上前。

    夜幕降临，漱玉在房打扮妥当，又从莺语手接过一盒崭新的膏，均匀涂抹在一双莹白如玉的手上。乐伎的手便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漱玉的手骨匀停，又堪称一件艺术品，她平日素来注重手的保养，就连使用的膏，都是品香居特制的，一日要抹上三回，也因此消耗极快。

    一切准备就绪，她抱着阮琴带着莺语往碧霄阁行去。

    碧霄阁与教坊后院相距不远，徒步只需片刻。半路上她恰好遇到了尹公，本打个招呼便走，却不知为何他今日谈兴极佳，破天荒地和她攀谈了起来。

    今夜有宴？尹公瞧她模样，似比往日更为致讲究，湖绿上襦并秋香衫裙，以黛披帛，簪琉璃步摇，耳坠明月珰，颈挂璎珞，前系着织锦香，俏丽明艳的同时又不失华贵气，打一看，竟仿若天上仙女。

    漱玉，心暗忖：这尹公平日里居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雍亲王世办宴这事整个教坊都知了，他却似一无所知。

    尹公嗯了一声，又瞟了她的腕间：为何腕上空空如也？

    要弹琴，不便那些首饰。漱玉蹙了蹙眉，作为一名乐师，这似乎是常识吧？

    尹公盯着漱玉细弱伶仃的皓腕，兀自微微摇了摇：可惜。然而随即他的神变了，倏地伸手捉住了那对腕，漱玉被他扯得趔趄了一，正要着恼，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了一声惊叫。

    这怎会

    只见原本白玉一般的柔夷，以可见的速度红起来，一钻心的痛也随之而来，从肤一直蔓延到心脉。

    我的手怎么会这样！？

    是毒。尹公一向淡然无波的面庞此刻略显严肃，平日里舒展的眉蹙起，无端又有别样的。

    去医馆。说罢他扯着漱玉就要走，漱玉惊愣过后反应过来，抱着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行！雍亲王世酒，名要我奏乐，我如何能不去？

    你这样难还弹得了琴？尹公回见她一脸决绝，平静的一句话犹如冰兜浇，让漱玉浑颤抖起来。

    是啊，她即便去了，又如何能弹得了琴？即便勉弹了，难保不会错，到时世怪罪她，又会如何？

    恐惧和担忧犹如一张网将她裹挟，漱玉站在原地，脑已经一片空白。

    尹公沉思片刻，：我有办法。他握住漱玉微微战栗的肩膀，直视着她没有焦距的双眸，用轻柔但定的嗓音说着：漱玉，相信我。

    漱玉放空的神渐渐凝聚，视野里是他那一张惊为天人的俊颜，肩上他的掌心传来阵阵温的量，奇迹般地她渐渐平静了来。

    她望着尹公，缓慢地了。

    尹公松开她，嘱咐莺语陪着漱玉在此稍作等候，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厢房，待他片刻后折返，已经换了一参加宴席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瓷瓶。他把小瓷瓶递给莺语，说这是他珍藏的膏药，可以缓解毒素，让莺语上给漱玉涂在手上。而他则接过了漱玉怀的阮琴，询问她待会准备演奏的曲目。

    你要替我？被莺语小心地抹着药膏的漱玉隐隐知了尹公的打算，虽然她从来也不相信尹公不会弹阮，但此时这样的临时替还是令她有些不安。

    有何不可？我的琴技，也不至于辱没了那世。尹公随手拨了两琴弦，不知为何，漱玉听他这话隐隐有些嘲讽的意味，但他侧着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显。

    可是，世指名要我

    你也一起去，尹公抬望过来，淡淡一笑，你只唱罢，我来给你伴奏。

    月华如练，尹公怀抱阮琴，站在月浅笑款款，一瞬间，似谪仙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