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薇 - 第7章 寿康

    慕容薇从母亲怀里抬起来。

    她此刻心境苍苍，望着谁都恍如隔世，哪有些许小儿女的姿态，只装不好意思地掠过自己鬓前的发丝，又笑盈盈，剥着碟里的桂圆递给楚皇后。

    楚皇后吃桂圆，却舍不得女儿动手，只吃了两粒就将碟推开。

    慕容薇抬看去，坐在徐昭仪旁的阿萱不过两岁，一黄丝棉锦袍，细幅的素锦腰带，腰间挂一枚桃大的玉制平安扣，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一般，当招手唤：“阿萱，来边坐啊。”

    阿萱人虽小，却极伶俐，知素日不喜自己，只规规矩矩随母妃坐着。见唤自己，心里极不愿，可看看母妃一脸鼓励的样，又想着母妃素日的教导，他犹犹豫豫地来到慕容薇侧，向她行礼。

    慕容薇亲昵地牵起阿萱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从自己荷包里捡粒雪白的窝丝糖递给阿萱，“晓得你吃，特意给你留着。”

    孩到底好哄，阿萱望着自己最的糖果，到底笑逐颜开，金灿灿的笑容像细碎的光一般倾，映得徐昭仪脸上，浮起淡淡红。

    有暗香浮动，温婉手捧一只汝窑双耳瓶走来，天青的瓶，浮雕云雾朝霞，瓶几枝绿萼开得正盛。

    孟昭仪起接过瓶，亲手搁在楚皇后左侧嵌螺钿雕海棠富贵的几上，一气，赞：“温尚仪选的好，的瓶也好。”

    温婉叠着双手垂在前，微微垂着，依然是得端庄的笑：“昭仪娘娘谬赞，婢愧不敢当。”

    楚皇后不喜熏香，一年四季都用应时鲜缀，温婉了这么久，已然谙熟。她麻利地示意人们为主续茶，自己重新换过茶，就那么侍立在一群主面前，却仿佛带着天生的贵气，叫人无法轻贱。

    慕容薇静静看着，不由想起了她上一世的封号，端淑二字，温婉的确当之无愧。

    气馥郁，慕容薇轻柔的指尖替母亲着额，时不时的温言语，两位昭仪笑语盈盈，楚皇后眉前那丝疲惫慢慢叫舒展代替，淡淡的笑容，她的阿薇终是大了。

    陪了楚皇后半日，向母后告退，慕容薇离开凤鸾殿，迎着凛冽的北风，只觉豁然开朗。她弃了轿，止了苏等人想要跟随的脚步，只说一个人走走。

    穿越覆盖着绿琉璃瓦的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是一条的青卵石甬，铺成六角冰裂纹图案，甬上的积雪被清扫得净净，两侧遍植应时的腊梅跟一串红等，几亭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开得荼蘼的仙客来与仙，在漫天的飞雪里那大片的姹紫嫣红如燃烧的火云，燃了慕容薇的腔，西霞的一切如此好，怎舍得让它再次失去？

    绕过一座天然的太湖石屏障，目光越过白茫茫的湖面，是一片茂密的松林，白雪皑皑之，壮的松树傲然立，像整齐列队的士兵，寿康就在那片寂静的松林之后，玉带绕湖，分成两，从东西两侧寿康的后院，夏日里有潺潺，如今只是一片冰面。

    藏在幼时与苏暮寒经常捉迷藏的假山石里，遥望时隐时现的寿康，慕容薇掬一把清冷的雪埋首去，痛痛快快哭了一回。

    皇祖母，是苏暮寒对亲人欠的第一笔债。

    皇祖父驾崩不久，皇祖母就神崩溃了。

    皇祖母细细回想那日敌军的踪迹，发觉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她最引以为傲的算无遗策里一丝细小的疏忽，造成了皇祖父的孤军，皇祖母在一次次推算发现这个疏忽时，一鲜血来，那之后，就变成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好的时候如常人一般，也会像寻常人家的外婆那般慈；坏的时候会摔东西、打人，甚至连慕容薇几个都认不。

    很多时候，皇祖母的思维停留还停留在那一战前昔，不相信皇祖父已逝，却又见不得别人着白衣，甚至一抹白颜的刺激都会让她歇斯底里。

    苏暮寒是恨着她们每一个人的，再回想上一世崇明七年的除夕夜，她现在毫不怀疑。

    皇祖母卧病寿康，父皇与母后挑了她神好的时候报喜不报忧，只述说战事的辉煌，瞒了苏睿的阵亡。

    那时里早已撤喜庆的红，换一片素白，即是为着苏睿，也是为着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就只有寿康，早早剪了窗，糊了大红的对联，挂起一串串明黄穗的朱红团圆灯，寸许的朱红织金绣毯从里直铺到外，一如往年般的富丽喜庆。

    除夕宴罢，照例是在皇祖母这里守岁，父皇、母后、慕容薇跟她的弟妹，还有姨母与苏暮寒，所有人都换了吉衣，守着皇祖母絮絮讲些陈年的旧事。

    皇祖母那天兴致极好，散压岁的金银锞，命人在殿外燃放鞭炮，拉着苏暮寒与慕容薇的手，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看得两人低去，便又瞧着朝晖与瑶光两妹发笑。

    皇祖母到底神不济，坐了半日便觉得倦怠，苏暮寒探取过榻上豆绿的锦缎四合如意纹靠垫，小心替皇祖母倚在腰间。真紫的缀绣云纹袍挂住了衣角，不觉一扯就一角雪白的素衣，还有从腰间垂落来的细细的麻绳。

    皇祖母望着那抹素白愣怔，母后忙着替她添茶，苏暮寒极快地抚平了衣角。

    皇祖母那日并没有以往见到素白而引发的歇斯底里，众人庆幸之余，皇祖母又是谁都劝不得的执拗，瞅着窗外飞雪迎，必要去御园看看那些开得正艳的腊梅。众人苦劝不住，便只说找人折两枝腊梅供在瓶里来赏。

    金黄的腊梅在大红手绘五福捧寿的瓶里，她与苏暮寒一人捧着一瓶呈到皇祖母面前，淡淡的香气弥散开来，皇祖母脸上渐渐有了笑意。那一夜的外婆兴致极好，笑闹成孩一般，吩咐人找了许多玩意儿，又是击鼓传，又是签数，直闹得时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