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119节

等到第二批、第三批，才会供应给茶馆商铺，因此街面上一群好事闲人便都聚拢过来，好奇地听人显摆，“是周报上写了一封召集令，要召集……”

    街面上的纷杂人声，传到河上船篷里，远方卫军的火光渐渐地远去了，翩翩松了气——她刚才手心里也都是汗，只是多年场，便是银牙咬断，面上也不分毫，还是笑的。此时待人都走了，方才放松来，压低声音对金娥，“我就说么！咱们是哪个牌名上的人，能惊动城防营的大爷们？再说也没有败得这样快的理，他们最早也要到明早才能发觉不对。”

    这几句话一说，后船篷里的几个女孩儿，呼明显也平缓了来，刚才她们好几个人牙齿都在打战，咯咯轻声，令人听了也不由跟着张起来。翩翩回借着河面上朦胧的光影，看了看两个大女孩儿，心，“相如此平庸，怕不是行院姑娘，却又细的，也不是使丫，真是怪哉，怀里抱着的那个，却又偏偏是裹了小脚的。”

    原来她刚才打问的‘哪条巷、哪个妈妈，清红，伎倡’，这里每句话都是有讲究的，在姑苏这样的地方，若说伎女，人数恐怕只千余，但要说吃这红尘风月饭的女，那就远不止这个数了，数万人怕都是有的。

    这其，最等的倒还不是名伎，而是从广陵过来的瘦，虽然也是吃这饭的，但自小被牙行走了之后，便是严格教养，其艺双绝、琴棋书画都十分了得的，都由达官贵人去了外室，偶尔也有运气好些，能府妾的，但总的来说，还是以外室居多，既然是外妇，那便还算是在‘表’这一行：表为外，表，外妇也。只要是在男人的家外提供服务的人，不论是男是女，又是什么职业，都可以用‘表’这个字来概括。

    次等的瘦，便是相不太好，诗文上没有才华的，牙行便教导她们看账读书，跟着那些商人去外地的商铺里安家，此时的商很多都是‘两大’，在商铺所在地和老家各娶一房妻室，若不娶两大，那也要买个瘦来外室，在铺里能当半个伙计使用。

    最低等的瘦，卖去地主家里，那也会捶个肩膀，个小菜，唱个小曲儿，半妾半仆，很能当些使用——至于有些调的瘦，时常也会被牙行转卖到姑苏来，因此翩翩她们于此并不陌生，看那篇《郝君书放足记》时，大约也能推想到她的人生轨迹，这是其余行外人轻易猜不到的：原是扬州瘦，定是自小裹了小脚，卖到大官家里了外室，过了几年，大官腻烦了，便将其转赠给友人，如此‘数易其主’，其或许还到行院里住了一段时间，也过了一段艳帜招展的日，最后才落到川蜀与平民为妻。

    大抵来说，瘦的男人是相对固定的，而且多数也都殷实，便算是最等。其次便是街柳巷的名伎们了，翩翩这歪伎，也到底还有个鸨母，也有公导引，健仆服侍，虽然鸨母叫妈妈，行院叫家，但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个什么所在——这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她不用自己谈价钱，客人也不敢欺负得太狠，老鸨也会为她们，背后都是有靠山的。而且凡是用伎来自称的，多少都带了些工夫，不是会唱曲，就是会行令，会舞，名伎自不多说，诗词应酬唱和，和读书人在一起，玩的是另一东西。总之，她们是有技能的，便是大宴也可以从容席，居调停气氛，很多时候谈生意少不了她们活跃气氛。

    再往一等，那便是倡了，私倡家既然沾了一个私，便是小家气，多数是世代这一行的人家，自己的小院里隔几个板间来，请个厨娘，得一手好私房菜，又养上三四个如似玉的亲女儿女儿，笼络了客人来，一桌小小席面，私倡自己调弦唱评弹唱小曲儿，还要站起坐地筛酒布菜——翩翩她们去唱曲那都是有人拉弦的，场面上那都比不得。

    再往，还有暗倡，那是街坊生意的，还有莺，码生意的，自己就在客船上，一艘船乡摇来，码上过夜就走，和翩翩这七里山塘的舫娘，虽然都在船上，却完全是两样生意了。又还有在酒楼里盘桓，专给老爷们唱曲调弦、说书讲故事的，其年轻的女便叫小唱，也有些貌不惊人的小唱，唱一辈也不和客人有什么额外的关系，也被戏谑地叫‘清倌人’，实际上名伎年幼未梳拢的才被这样叫。

    又还有被分为乐贱籍，世世代代都只能这一行，和私倡又是不同，平日里还要去婚丧红白会上打打——而且既然是衙门的乐，规矩还更不同，公然是不得招引官员前来的，多数都只能辗转绕开限制等等。这些所有人都可叫表，但其实彼此的生活有极大不同，其只有瘦和伎女会裹折骨缠，其余私倡、暗倡、乐等均只裹足而已，偶有折骨缠的女娘来招揽声音，都是被牙行和院卖过去的。

    在行人看来，这些细节实在是若观火，丝毫瞒不了人。翩翩和金娥在河里，一见到这三个短发人走来，先从步态就知那是两个女，再看其一个背的小孩，虽然极，路人均不留意，但她们自己是裹足的，哪怕是隔了，天又暗，只一看形状，便知小女孩裹了折骨缠。不假思索，立刻就认定了她们是附近的馆院逃来的小伎女，而且也是要去买活军那里，金娥又觉得或许是仆妇抱了小瘦，想要拐卖了去，自己得钱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