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29节

    “不妨再坐坐。”童姨娘也知不好留了，却依旧很不舍。她在丰饶县几乎没有份见识相当的女眷际，唯一的社活动便是章老娘一个月一两次的拜访。

    “还要去城西黄家坞，那里一人家怕是快发动了，耽搁不得。”章老娘忙忙地要走，偏巧她邻居家一个七八岁的小从外间奔来，隔着后门息着喊，“老娘，我二嫂发动了，这里请你快去呢！”——章老娘年纪虽然无论如何也不是很大，但本地叫产婆都叫老娘，她从十几岁起便被人这么尊称了。

    人命关天，童姨娘不敢再留了，章老娘连忙撇开大脚片，钻去在青石板路上撒开了一阵疾跑，回屋取了一应用，带了她那小使女，吩咐学堂回来的儿好生看家，和黄家来接的汉一起，急急城往黄家坞去。这黄家坞是附郭村，就在城门外角楼再走半里路，傍而居，此田薄，十几人家多数都靠渔猎为生，地了几亩而已，大多都沾亲带故，此时已有十几个人聚在一土屋之外，里也传来了女的声。

    章老娘一到，立刻朗声发号施令，指挥产妇家人烧，后见产妇已有痛楚之，先不忙顾着她，而是带着小使女将被褥卷起放到一边，抱来了一团团的草堆在床板上，又从包袱里取了厚厚的黄草纸，成被褥状，此时已经烧好，她先仔细洗了手，又取一壶陆天女赐给的烈酒额外洗——这多来的烈酒拭还是陆天女教导的知识，此前她都只是洗手而已——这时方去查看产妇，伸手一探，见骨盆已开，便，“快上来站好，你手洗好了？去，去扶着她。”

    后世的影视剧表现的难产景象，往往是一个面苍白的产妇躺在床上，周围人们焦急地忙活……实际上此时的产妇很少躺着分娩，健壮的产妇许多是站着生的——站着生更好生，那些小脚女人不能久站，也不能蹲，只能坐着生，这也是更容易难产的原因。黄家二嫂是经产妇，发动得快，而且也有了经验，闻言忙合两个稳婆，被半扶半拉，站上床板，双分开微蹲，手死死抓着床梁，章老娘的小使女在她背后，从腋抱住她，膝盖着背给她借力，章老娘则跪到产妇，抓住她的膝盖，托住大。

    刚一伸过去，一经年累月无法洗澡的郁味混合着羊等分的异味顿时袭来，还能见到白的虱卵，章老娘早已惯了——便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冬日也不会时时抹，农家这样已算是讲究卫生的了，至少双肤不至于起黑黢，她神不变，时不时探望一那，见那逐渐扩大张合，产妇的喊声也渐渐痛楚，便指导她节奏用力。这一胎产程算是顺的，不到半个时辰，胎儿便被娩，章老娘忙伸手托住，引导那浑雪白的小孩儿慢慢落到草纸上。

    这草纸是特别鞣制过的，格外柔，血粘一经渗当即走，外间几个女眷也用烈酒洗过了剪刀，章老娘在孩儿上轻轻一拍，那婴童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听着气十足，不过是章老娘小臂，此时双目闭，大声嚎哭，章老娘一边笑着说些吉祥话，“剪短邪祟，孩儿命久”，一边将脐带剪断，此时一撩，将孩儿裹烂棉袄将就成的襁褓，递给候在一旁的亲眷，笑，“喜获千金！”

    此言一，屋的气氛顿时便是一沉，众人的脸都不好看，除了痛得回不过神，在小使女的帮助逐渐坐来的产妇之外，其余女眷面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失望。有几人更是毫不遮掩地就望向了墙角的孙桶——江西这里，要溺毙婴儿，多是直接溺在便桶里，胎儿脆弱，倒提着浸去，几息便难活了，随后悄悄埋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之，有些人家还要埋在大路上，被千人践万人踏，意思便是令女胎生警觉，“再勿托生我家”。

    这样的事自然不会立刻就，多少也是要等外人都走了净再说，其实稳婆心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是再穷困的人家，也要请稳婆来洗三的，这都是等生了孩后和稳婆商议，多少人家请了稳婆接生，却不提洗三的事，这打算便是一清二楚了。稳婆的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心底一声叹息而已——这黄家实在也没有办法，他们家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了，原一个儿，养到五岁上，得百日咳死了，再养一个女儿，日该如何过得去？

    每年结余的粮，只够再多养活一个孩，他们家一胎成人的无论如何必须是个儿，十几年后才能帮着家里农活，香火才有人能够继承。也不止女婴被溺，多少人家只要有了两个儿，再生的孩不论男女，都是孙桶里一装，往河边一倒！生多少养多少，这不是发梦？连地主家都未必有这般的豪气！

    章老娘一边张罗着让黄二嫂娩胎盘，一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太多太多，她去上了几期识字班，倒还没有白莲教，和买活军依旧是若即若离，也没拿定主意要不要这人的生意，往反贼那里贩卖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里通敌军，那是要被砍的——固然或许不会这么终局，但这样的险或许也还是不冒的为好。

    那襁褓被众人传了一圈，又抱到门给父亲看过了，嫂脸上挂着勉的喜意，将襁褓放到产床角落，黄二嫂神智依旧还不清楚，只是恍惚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面上带了一丝欣的笑意——她还不知这是个女儿，此时只是被母的本能发了欣快与亲近，章老娘的神跟着落到了孩上。

    白生生的、胖乎乎的孩，在襁褓里惬意地挣动着，小手舞，睛半睁着向四周扭着，仿佛是在张望着这陌生的世界，她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便吧嗒着那无牙的嘴，惬意地合上了睛。

    产妇很快就娩了胎盘，稳婆捶着腰走了那气味不佳的土屋，黄家人连忙遵循礼数送上和喜包——孩不养，但喜包却不能少，否则回便请不来了。

    但章老娘并没接礼包，而是从随带来的包袱掏了一个半斤的陶瓶，她想见一见当家人——这里有半斤的白糖，可以立刻就送给黄家当定礼，这个孩，如果养活到了五岁，白莲教便会用五十斤雪盐的价格将她买走，只要她还活着，到五岁为止，每年黄家都能得到一斤盐的定金。

    这是让当家人很诧异的消息，好在丰饶县新来的这批盐已经在各都贩卖了开来，村民们多少也都听说过了这雪盐的价格，五十斤雪盐，至少六七两银，这价格实在不便宜。——但对平民百姓来说，和白莲教打，到底也有这么一层顾虑。

    当家人要仔细考虑，稳婆便带着喜包和小使女先回了城里，这一夜，黑暗的黄家传来了产妇的哭声，还有沉闷的咚咚声——那是用力地磕在床沿上的声音，人们的谈话声低低地响了一夜，还有新生儿那不时的啼哭声。

    章老娘这一夜也没有睡好，她总在想着这些事，买活军、识字班，那个白生生的黄家女孩。她并不知黄家人会怎么安排她的命运，那是五十斤上好的雪盐——只是养大一个小女娘到五岁，实在不费什么销，说他们该会答应的，但谁又说得准呢？

    老娘披了衣裳，打着哈欠要去厨房舀，里还喊着让小使女去倒官房，刚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