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28节

老娘说话，“他们那里实在是有好盐的。”

    但凡是单门独的院，总要有院墙才好，但丰饶县和临城县一样，砖块很贵。此时的砖块分青砖、红砖，青砖要用粘土，红砖对土质要求低一些，临城县还好，附近就有上好的沙土，红砖总还算是买得起。丰饶县这里，四面环山，却偏偏连适于烧红砖的土都不多，因此一般人家大多都用篱笆，把砖省来建房。这于山区的县城，外地的货要运来总是很贵，因此城里偏僻的角落也有不少人住土坯房。

    章老娘因为会接生，也懂得一些药理，家里的光景是不太差的，她男人在县衙里事，楚香主的说法，这一年来忙于乡科——便是着农们那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钱粮税赋，多是不在家的，儿又送去了学堂。家里便只有她和一个小使女在，没什么忌讳，章老娘请张娘来坐，“买活军当然听说过，他们寻我是为了什么？你官人这一向跟着楚老爷事，可还得脸？倒是和楚老爷看着亲近起来了。我前日听说王老爷家里那位想要几个香，那是琐细活，赚得也不多，不知你还有没有空能呢？”

    三姑六婆便是这般，嘴里总免不得打探消息，这一来是为了从寻找商机，二来也是基于人类的天，一座县城里，三姑六婆往往都是最‘有办法’的女眷，上到县令夫人，到街尾楼里的表，都不愿得罪她们。因为她们几乎承载了这时代的女所有的需求——医药的、神的、质的，比如张家，他们家的底细，旁人不知，章老娘便是一清二楚。

    张家原本攀附着自家的远亲，在衙门里听差帮办，也就是俗说的‘胥吏’，胥吏是无偿为衙门里的官老爷们奔走办事的，他们的钱银便全在盘剥百姓、包揽官司而来的收上，大胥吏还要养着许多听差、帮办，为之奔走，这些帮办，有心狠手辣的打手，有谋划策的白羽扇，也有专门结上官师爷吃喝嫖赌，官吏合牟利的‘孔雀’，也有些便是凭借人过去混饭吃的。

    张家儿心也不狠，手也不黑，倒是会算账，但年纪还轻，不得上司的信任，纯粹混日罢了，先在衙门里混了几年，后来他跟从的那个大胥吏，因犯事惹了上官不喜，这上官偏又是个横的，直接打了几，受风后烧死了，张家便丢了这个差使。那几年张家的日不太好过，章老娘知张娘绣工好，便面撮合了，由张娘暗地里为楼表们些艳的锦帕，供她们赠给恩客，笼络人心。

    这样的活计并不面，但收却很丰厚，楼本是来钱快的地方，表们自己不耐烦绣，一般的绣庄也不肯接这活，害怕污了自己的名声——而且丰饶县也已经十几年没有绣庄了，因此非得额外加价不可。虽然一年也不过就这么几次，却帮着张家读过了不少难关。之后张三郎到底是会算账，还是得了老爷们的垂青，楚老爷听说他的来历，再加上当时那县令早已调任，便揽了张三郎去帮他办生意——外人也搞不清楚老爷究竟为何那么有钱，只知楚老爷家开了不少的铺，但章老娘却是一清二楚，楚老爷私是白莲教和罗教的施主，自己手里有一支私盐队，那还能不富裕吗？

    私盐贩有钱有人，在地方上是平民绝不不敢招惹的庞然大，张三郎教之后，张家的日便见得好过起来了，往年是夹着满当当的包袱去当铺，包袱瘪瘪地回来，如今则三不五时挎着满满的包袱从当铺回来。张娘说已不那样缺钱使唤，但犹豫半日还是悄声说，“让老娘费心了，她要什么，我凑手还是给了——到底是老主顾，说来也不是那些神神鬼鬼的忌讳东西。”

    她羞红了脸，像是怕被章老娘取笑，这活，家里艰难到过不去了，那是没有办法，如今日已好起来，却私还接这活儿，是有些贪财的。

    章老娘不知理过多少这样的势，忙笑，“这话可是有理了，谁还不是这么一一的生来的呢？已不是黄大闺女了，何苦为了避讳放着银不挣！”

    这话便说得张家媳妇很好台，和章老娘自然越发亲密，两人坐在一起叨咕了半日，张家媳妇将买活军、许县所有一切她知的东西都叨给了章老娘——所谓三姑六婆不得登门，其实就是因为她们极易结女眷，并且得到极的信任。如张娘这般，她只能从章老娘这里接到这样的活儿，也只有章老娘方便传递这样的活计，那么也就由不得她不信赖章老娘了。

    张家有张家的烦恼，难县令王家就没有王家的烦恼了么？女人总有些不足为外人的病，只能找医婆倾诉，这县城里大分人家的私，其实都掌握在三姑六婆手里，因此一般的三姑六婆，若是得久，嘴反而极严，善听少言，于人世故，绝不会令自己陷窘境。固然也有不少败类，但往往过几年便闹事来，或被开革，或被责罚，不能再重旧业，甚至死于非命，都不是罕事。

    章老娘今年其实也才二十八岁，却已了十三年的稳婆，她的是最油沉稳的，任事都要打探清楚才能安心，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讲了近一个时辰，连抱了孩来寻人喂的张家婆婆都跟着坐了来，三个女人凑在一起，低声诡秘地讲述着山那面的变故，“听说是无生老母托生降世，老母边有三个袋，一个是米袋，袋一张便……盐袋……糖袋……天兵天将，天女侍奉……”

    虽然隔了一座虎山，但到底直线距离也就几十里，许县的消息三不五时还是能传到丰饶县来，而且和丰饶县附近的码来船的节奏是一致的。这时候外的消息都是依托着商队传输，是以频率也就是商队来往的频率。丰饶县到许县官难走，许多人宁可走路，因此码便成了消息集散的心。上一波商船带来的消息，章老娘已全都知了，但今天听的都是新的，可见的确是买活军来了人，才传了这样多的新故事。章老娘若有所思：许县敬奉的谢六，听起来就像是姑、师婆一般，都是装神鬼有一，可叹她不会三姑手里那些活，否则说不准还能多兼一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