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 - 第9章

    江世昌舍不你，哭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娘在窗劝了许久，许是那句“恨你骨”说动了他，他罢了手，开门去，让他娘牵回了东厢房。

    转天，江世昌的娘就编了个由，将你与老夫妇送往降山乡邑，她亲自陪送，就为断他相思门路，当真是霹雳手段。

    你要走了，此生未必能有再见的时候，他既得不到你，那送一程总可以吧，谁知竟连送都不让送。真不让送，那也该送到家门，周全了礼数不是吗？江世昌的娘看自家儿那副怔的样儿，叹气，见他不由自主地还想跟去，便拦他，对他说：世昌，你还不明白么？甚必有甚恶，咱们惹不起这样恶风波，你不必送了，回去生药铺里看店！

    江世昌垂首不语，黯然目送，恸不休。

    你还不知昨夜里那次而过的险，只听说老夫妇俩住不惯县邑，想往更加清净些的乡邑走，为着看顾二老，脆让你也跟过去。你有些懵懂的开心，若是比较起来，你其实更愿意往人烟少走，少些与人，也少些与人龃龉。还有江世昌那时不时冒来的疯话，也让你难以招架，略又略不过去，装聋作哑也行不通，你都想好要另赁屋舍居停了，谁想得了老天爷照拂，居然让你随了老夫妇俩去往乡邑，这就脱开了了，谢天谢地！

    至于大年初一就门往外走这件事有多么不同寻常，你从未想过。老夫妇多少知一些，凭着多年混来的人世故，他们猜了一个大概。对于自家嫂这样仓促且不合礼数的安排，他们不发一言。老妯娌俩坐在车，老翁与你坐在车辕上，因是年节间，又还未到走亲眷的时候，乡间路上少有人迹，只你们这一架车缓缓而行，老的们都是心事，各自沉默不语，你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坐在车辕上，有些好奇地四张望。除了逃战祸或是外诊，你鲜少像这样全无心事挂心的外游。那时战祸还未波及降山这，乡野间虽则是冬末初，一复始，积雪未化，草木未萌，你仍觉得这灰白相间的景好看。许是心境不同了吧。

    你们颠簸了一天，傍晚时分，总算到了这个名叫栗园的小村落。这村落仅只四十来人家，都姓栗，老夫妇俩的亲嫂也姓栗，这是她本家。江家当年之所以会往降山走，就是因为她本家在此，报与官府时，迁来的缘由说的也是投亲。江家初来之时，亏得有这小村落脚，靠着亲朋接济，熬过了最难的一段时光，后来江家家靠着自家识药看诊的本事，渐渐在这一带了名气，有了一些余钱，但要到县邑开生药铺，这余钱是远远不够的。只有他们自个儿才知，家里是如何一夜发富——江家家某次外诊回来，月黑风之时救了一位伤了的老丈，背回家养了个把月，养好了伤，老丈家里来人把他接走，走前千恩万谢，还留二十来个蹄金作谢仪。江家家惊坏了，万不敢收，老丈只说金来路净，让他放心收，上县邑开个生药铺，往后营生就不必愁了。之后江家果然在县邑开起了一个门脸儿大的生药铺，也果然不再为生计发愁，只不过江家家在铺开起来之后不久就病故了，那时江世昌不过五岁，这铺能够支撑去且还有生发，全仗江栗氏勉力支撑。铺生意有起时，她又在降山周边几个县邑都置田产，且雇了人专门打理，栗园这不算大，但胜在“全”：有田庄，有屋舍，也有杂事的人手，且乡党之间，说话方便，她那了怔的痴儿若是还未断念，想要跟到这来，自会有人告知她。

    在江栗氏看来，将你们三人送到此安置，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当把麻烦提前裹起来养着吧。

    寄人篱，面总是会看的，老夫妇俩许是明白自家已经成了那个“麻烦”，这还不算，还要带一个更大的“麻烦”过来，给清净了许久的江栗氏惹麻烦。这么一想，他们面有愧，便就小心翼翼地谢，慌得江栗氏连连讨饶，说都是一家人，何以如此见外？又说实在是不得已才此策，到初八日，世昌结亲，新人门，还要请叔婶回去喝杯喜酒，让新人给叔婶磕。初一送你们门，初八就把一应礼节过完，迎新妇门了，这还不叫快刀斩麻么。

    当时三个老的在说话，你觉得自家一个外人，不好在旁听着，就帮着安置车上行李。江栗氏见你了场院，估摸着你听不见他们说话了，才着泪朝老夫妇俩拜，遮遮掩掩地那桩不成统的事，复又问他俩：都是人爹娘的，换二位，能放着不么？老夫妇俩让她这大礼唬了一大，慌忙扶起她，心百味陈，不知该从何劝解。老妪陪她默默掉泪，犹豫半晌，勉劝：世昌是个好孩，多得人意呢……嫂勿要烦愁，想来他只是年岁大了，通了人事，待新妇门，两厢绸缪，也就好了。江栗氏捉住她手，犹如捉住一段浮木，的，且说且哭：若真是这般就好了，只怕他这病是胎里带来的，看定一个，念念不忘，连天也不要了！老翁叹一气，压低了嗓门说：罢了，这事算是我们惹来的，只要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还活一日，便就看定他一日，决不许他上门往来！说到此，他一蹙眉，又添了一句：这样事，还是讲究有来有往的，依我看，柳桥这孩并无那样心思，单板拍不响，独弦不成调，任世昌怎样，只要他不应，也就成不得事。此事嫂不必过虑，免得伤。江栗氏定神收泪，应：叔婶说的是，那这边一应事，便就有劳了。因初八日要迎新人门，时日着，明日便要走回程，还望叔婶恤包涵，待初六日再来迎二位回去喝世昌的喜酒。说到此，他们见你来，便都停嘴不谈，三人慢慢迎上去，和你一同走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