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 - 第8章

    你哪里想到那么多，只让他别说笑，前等着救命！

    东家过来放过药，你忙了好一阵，守到人醒过来，这才吐一气，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年轻人一家自然对你恩德，只是拿不钱，羞愧难当地说过段时日再送来，又说要立字据，你让他们都免了，赶把人带回去好好歇养。送走这一拨人，你从生药铺去，想转回西厢房喝，都一整天顾不上喝了，此时正是又累又渴又饿。到后堂，天井里洒一片月华——原来已是月上天了。月华如照地白，正照见一人立在天井，这人见你从前堂过来，便迎上去喊你表字，问你可曾用饭，如若不曾，请你去他屋里坐坐，陪他一吃。你撒谎说吃过了，忙了一天乏得很，想回去歇一觉。他火的，横遭你一盆凉泼过，人便萎顿来，愀然不语。许是累，又许是压没往那想，你没细瞧他面，匆忙告个罪便朝歇宿走。沉闷稳重的脾，使他不留你这类事，即便这段时日他已过太多超他脾的事，比如那近乎调戏的调侃，又比如苦心安排一桌好饭，再安排一次偶遇，他之前犹豫，之后又狠骂自己，但转过来还是怔了一般，还要去。有时他忍不住问自己“何苦”，又说不上来，只觉这不能为外人的“苦”，真是煎熬。

    过后，你们基本还是店东与雇医式的相，这层关系的底就是“主”与“客”，因你不太懂如何接应旁人对你的“好”，只能顺着“主客”甚至是“主仆”的方式走，十七年来，你记忆当别人对你的“好”都是暗地里的，过不了“明路”的，接了一段时日说不定还要挨罚的。江世昌让你不要过于拘束，让你把他们一家当至亲，你其实努力过，只是少时经历摆在那儿，你怎么也学不会如何把外人当至亲。“主”“客”之间的分野究竟太大太宽，人腾的江世昌，举动之间难免有些荒腔走板——生药铺不那么忙时，他从前街买来吃，把学徒婢仆都请了，请你的那份加了好多料，你说还饱，不消请，他就占住诊台不走，要你吃完。又说你瘦，养了这么些时日，不知上可曾？边说边勾手捻脚，跃跃试地想要摸上一摸。他披着一张“哥”的外，你也不好太过惊怪，多数时候避开便罢。难打发的是他醉后，大约是酒后吐真言吧，总是反复说要与你结亲，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两家作通家之好，互为姻亲，生生世世不要分离。你听过就算，没往心里去，不料这酒话落到别个耳朵里，却要暗自惊心了。知莫若母，江世昌的娘从自家儿醉后疯话里，听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自此留心你们之间的往来，胆战心惊地暗看了许久，倒是不见逾矩，一时疑心是自家想岔了。直到那日，她撞破自家儿醉后行径。

    那日恰好是岁除，江家早早闭了店面，阖家忙活除夕夜里这餐饭。吃喝完毕，就要守岁，老的熬至酉牌时分便已熬不住，让你们两个后生接着熬，要熬到转天天亮，给祖宗烧一炷香。方才吃夜饭时，满桌人都喝了不少酒，江世昌又着意多你几杯，这时候酒上了，你乎乎的，就告罪说要去歇一歇，缓过来了再来守岁。你撑着站起，待要迈步，脚底却是一个踉跄——站都站不稳了，这酒且是厉害！江世昌一早就在旁边等着接应，这时准准接住你，说要送你回房，免得你摔坏。你得看不清前事，只觉他挟着你，一路往西厢房去。后来的事你全无记忆，完整的记忆在江世昌那里，不那么完整的记忆，在江世昌的娘那里。

    时光倒回那时那刻，江世昌也说不清为何要那样三滥的手段，若真要论说，只能说是鬼迷了心窍。其实还是有诱因的。不然，似他这般暗炭暗里烧的脾，这不能宣之于的人，不知要到哪个猴年月才会摆上明面。诱因其实简单：你说你想搬去住，且已去看了几便宜屋舍，尚且还负担得起，打算过完年就搬，这段时日多有叨扰，多谢阖家上照拂看顾。他当时拦得急迫了些，显得那样突兀，回过神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你要搬走这件事时时萦绕心怀，他一时悔自家不该把心思在外边，一时又怨你薄，悔与怨反复迭，终于生他除夕夜里那次“恶向胆边生”。

    缘分

    当时你已被酒里的药药倒，被他挟回了西厢房，他把你放回床榻，默默守了你好久。人与天理在他心相互撕扯，最终人占了上风，他抖着手为你解衣。人上腾，他忍得全发痛。原本想的只有亲和摸，只能亲和摸，不能越过那界线，到了此时，之前想的，全然不得数，他把持不住，就想港。

    世昌！

    一把苍老悲凉的嗓音在窗边炸响，江世昌不敢动了。

    世昌！别把江家的脸丢净了！罢手吧！

    江世昌趴在你上放声痛哭，哭了你半敞的衣衫。

    世昌，听话！娘已替你说定了李家的小女儿，她样貌尖，人温柔，是你良。不要再往邪路上走了！明日我便让你叔婶将他带往乡。正好，乡邑里几十人家也需要一名医者，有个疼脑的，也不必绕远路往县邑来。乡邑关系简单，乡党们不会慢待他。聘金我们照付。听娘的，你与他，成不了事，你若要，他醒来便要恨你骨，你当真想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