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酥 - 第7章

    舒糯儿短账的事，香和斋人尽皆知，只是碍着宋祈年，从未被人当面戳穿。

    舒糯儿面上一红，绞了衣角，低低：郎君可是郎君

    宋祈年哂笑一声：不过是睡了你几回，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此言一，饶是众人正自忧心忡忡，也是一阵动。

    舒糯儿脸上的血登时褪得净净。

    那人似乎还不死心，复又：且榻上也不堪用，直好似木。早知如此，不若去寻个官使妇人来得快活。

    见着那少年泪盈眶，咬了咬，转跑了。宋祈年漠然低，余光扫见那许老丈目光怜悯，正接着记账，才发觉手有些不对，原来那湖笔的笔杆，已然断在手心。

    桥本无渡，如今因这时局，舟楫也多了起来。楚州屠城的消息传来，小舟挨挨挤挤，把河面也覆满了。

    几个离城的店伙拖家带，与宋祈年作别，唏嘘洒泪不提。有老成些的，看那桥上越来越多的人涌来，叹息：若不快些，只怕待郡守想起来，要封门。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郎君多多珍重。

    宋祈年胡，面终于了焦急：怎不见那舒小郎?刘二不以为意：他是一个机灵的，店既不留他，他又无甚家，想是早走了。一旁店伙觑见宋祈年面，犹疑：那日我瞧他极是伤心。后来便不曾见了。或许面上尴尬，悄悄离去也未可知。总归都是南，若路上见了，结伴便是。

    宋祈年只得叹一气：若得见，还请诸位瞧在宋某薄面上，多多看顾。

    众人都这个自然。竹竿渐次撑起，几只小舟在一片凄惶的喧嚣里艰难远去，渐渐混大片的舟楫里，辨不分明了。宋祈年在岸上空等半日，终没见着舒糯儿的影。待到暮渐沉，人烟渐稀，方拖着疲惫的脚步，逆着人，回了店。

    斋空无一人。想来那小郎确已悄悄走了。心终得了些宽，却又说不的难受。

    往昔这般最好。店无人，他二人不拘什么，都无人前来搅扰。如今却是格外地空寂了。院外早没了平日的清静，他却不得那动静再大些，盖一盖这一方天际里要将人溺毙的清寂。

    吴州的太守后知后觉，终于省得封上了城门。然而不过徒惹人烦忧罢了。能走的早已走了，走不得的，留来听天由命。斋生意竟未全荒，偶尔还有过来买吃的，都说怕今后，再没福吃这样好的菓了。

    左右无事可，宋祈年也不理会外的张皇，自顾自关起门来，守在面案前忙碌。

    舒糯儿与他相得时，二人闲来无事，曾想改一个武的菓方儿。那时两人之间还未有之后，只亲人一般，每每凑在一制些时新的小，如今回想起，实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喜乐。那少年眉清，一双圆目黑多白少，笑起来，常带三分惊喜之，他瞧在心里，上意，好似日里站在太一般。细细想来，原来那时起，他待他已然不同，就是没有后来，也终要起了那别样心思。

    世事纷繁，命运难测。谁想得后来，谁又早早瞧得见如今。

    旧方原唤作五谷饼。是武社祭之时的供奉。因是献与神仙的，故而此五谷不是旁人讲的那稻、黍、稷、麦、菽一类，而是指金木火土的五谷。这里涵盖的东西就多了。他二人那时将旧方改良，混了珑缠梨条，柿饼，青红丝，糖渍薯等作馅，外裹一层藕粉制的晶，再外才是杂粮的酥。只是方拟好后便了短粮的事，之后纷扰，直到舒糯儿不告而别，这方竟从未试过。

    宋祈年于外声响充耳不闻，满心只在这一张方上。从早到晚，馅料的剂量与炉的火候，也不晓得试了多少次。几近绝望之时，忽闻得炉一阵谷香气，急急扑上去开炉，但见一炉酥饼金黄圆，油星滋滋，兀自冒着气。他捺着心狂喜，带气略散，方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个，拿在手，气也不敢稍大。抖着手送到嘴边，一咬去，果香，油香，米麦香人间烟火的气息，竟好似都在其了。

    他为着这一炉事，也不知几日未曾，此刻腹饥火上来，将那掌心大小的酥饼一气吃了四五个。只是吃着吃着，那狂喜便淡了去，待得又饮了一冷。便一丝胃都没有了。他了再好的酥饼，那舒小郎也吃不上了。一念及此，心忽然生一丝悔意，若那日不曾言相激，此时他该是在边的。生死之际，素日里多少心结也都解了。两个人和和地吃上一炉酥饼，再饮上那小郎亲手煮的一碗茶汤，便是一刻了羯人刀亡魂，黄泉路上，亦是平静安乐。

    只是他舍不得。幽冥之事，终属渺茫，倘若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的好。活得儿女成行，孙满堂，到得白发苍苍时，怕是他已忘了自己的模样。

    房屋开始震颤起来，那是羯人抢了楚州的投石车，如今拿来攻吴州的城门了。他店泰半粮，都被官兵征了去。如今粮仓空空，所有的吃，不过他这一炉，并先前许多烤坏的酥饼罢了。

    此一炉余的，捡两篮还略多了些。他将剩的拿油纸包了揣怀。梁上不时有碎瓦震落，宋七郎虽心灰意冷，却也不至于主动求死，于是护了那两篮酥饼，想寻个妥帖地方暂避。正踌躇间，忽听得一声响，尘烟蒙蒙，天旋地转，那屋梁自上直落。他一脚卡在塌陷的砖石之，动弹不得，睁睁瞧着那房梁正冲自己而来。绝望之，忽见一细小影飞来。耳畔只听得一声细细悲鸣，就此陷一片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