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阿宝 - 第25

    半阙唱完，轻拢慢捻，弦音幽咽，金戈之气顿收，如泣亦如诉。阿宝信手弦，浅唱低：“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不请缨，系取天骄，剑吼西风……”待唱到“恨登山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这一句，她将琴拨赫然往当心一划，如裂帛之声，琴音戛然而止，余音不绝。阿宝收拨，起，抱琵琶拣衣行礼。台无一人声，皆目瞪呆，如置梦，待反应过来时，她已若无其事了台，去找崔娘讨芸豆糕了。潘园烟雨楼上，阿宝一曲《六州歌》，名震扬州。鸣翠坊上上的人原本就她，这妈妈更是把她当宝贝疙瘩看，并极力劝说她改乐籍，说了此好。比如改了乐籍，就会有更多的达官贵人邀她宴饮游，还要给她缠，她能挣普通人一辈都挣不到的钱。阿宝对钱没有概念，她平生只知吃，妈妈便换了说法，说她若改乐籍，便能有一辈都吃不完的糕。阿宝听了这才有心动，然而李雄却断然不肯同意。“旁人都是想方设法、找门路，乐改民籍，你倒好！清清白白的民籍，要改成乐籍！你知不知乐籍是什么？是贱民！你若改了乐籍，以后便不能嫁清白人家为妻，只能妾！”“我不是要嫁给你吗？”阿宝眨着说，“只要阿哥你不娶妻，那我妻妾都一样啊。”她是个弃婴，被李雄的父母拾去，当李雄的童养媳养大，阿宝从小就知，自己大了是要嫁给阿哥媳妇的。李雄被她噎了一句，瞪着：“反正不许你改乐籍！”阿宝犹不死心：“可是妈妈说，改了乐籍，就有一辈吃不完的甜糕呢。”“……”李雄被她气得骨都疼了，戳着她的脑袋骂：“吃吃吃！你就知吃！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啊！阿哥别打我！”阿宝抱鼠窜，一边又停来嚷：“你是卖了我嘛，卖的钱还拿来给我买麻糖吃了呢……”“你——”李雄气得了袖要揍她，阿宝尖叫着满屋蹿，他膝盖风病犯了，抓不住她，只得重重叹气，怀疑自己哪天会被这个缺心气死。他那时虽已回了银匠的老本行，托鸣翠坊有意关照的福，生意也还不错，但因为寒冬腊月在码帮工，每次卸货时，双都要浸冰冷的江之，此以往，患上了严重的风病。因要存钱给阿宝赎，再在扬州城买个不大不小的房，便不舍得钱去看大夫治，只潦草贴几剂膏药了事，拖得病症愈来愈重，每到秋凉有雨时，膝盖成球状大小，疼得蚀骨钻心。阿宝舍不得阿哥吃苦，想着自己若了歌，既有钱买吃不完的糕，又能带阿哥去医馆治，说不定还能买个房，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至于阿哥说的什么改了乐籍，以后便只能当妾，不能妻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离她嫁人还远得很呢，再说了，反正阿哥总不会不要她的。于是她偷偷瞒着李雄，由妈妈带着去官府改了乐籍，李雄得知了自然是暴如雷，吼着叫着要打断她的，然而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对她的决定表示了不赞同。“傻阿宝呀，你改了乐籍，当了歌，日后若碰上自己喜的人怎么办，你要给人家妾么？”崔娘用一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没事，”阿宝浑不在意地说，“我阿哥会娶我的。”崔娘忍不住扑哧笑了：“我说的喜，是对你未来官人的那喜，不是对你阿哥的喜。”阿宝懵懵懂懂，不太分得清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但她想了想，迟疑地说：“如果是我真正喜的人，而他也喜我的话，是不会让我妾的罢。”崔娘叹息一声：“话是这么说，可人生在世，往往颇多束缚，真正能随心随活着的人，能有几多？阿宝啊，倘若你日后喜的人，也是真心喜你，可他于原由，不得不纳你为妾，你又当如何？”阿宝赌气：“那他就不值得我喜！”崔娘一怔，被这孩气的回答得啼笑皆非：“说你傻果真是傻，喜谁这事，岂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声气，：“也许，那天在烟雨楼，我不该让你代我上台的。”“没关系，”阿宝说，“你病了嘛。”“傻丫。”崔娘笑着，将她脸上沾的心渣拣掉，又温柔地掐了掐她的面颊。这之后，阿宝在扬州的名气越来越大，风逐渐盖过了崔小钰，成了小秦淮河的新一代名。所谓的“五陵年少争缠，一曲红绡不知数”，并不是虚言。阿宝笑，且不是江南女温柔婉约的埋首浅笑，而是真正的开怀大笑。她上有着蜀地女一切纯净好的特质，、朗、大方，还很泼辣。她动辄易怒，吃醉酒还会骂人，一旦生起气来，你是知州还是通判，通通不放在里。然而就是这嬉笑怒骂、迥异于江南佳人的蜀地风，更让她的追捧者们罢不能，恨不得以被她骂一顿为荣。阿宝成了鸣翠坊的魁首，可奇怪的是，楼里的娘们照样喜她，没人与她争风吃醋。就连被她抢走风的崔小钰都笑着说：“有的人生来就是招人喜的，羡慕也羡慕不来。”在阿宝的光环，崔小钰彻底地黯淡去了，昔日艺双绝的崔娘，如今已到了门冷落的地步。她年近三十，容颜已有迟暮迹象，为自己找了个退路，是个行船的商人。

    这位船商自她成名起便给她捧场，每回至扬州，场场不落，崔小钰要嫁给他侍妾。阿宝对这桩婚事不大满意，皱着秀气的眉说：“那大胡得又胖又丑，一也不上娘你。”去年底，她曾见过船商一次，对他满脸络腮胡的脸留了刻印象，是以每次提到人家，都是称呼”大胡”。崔小钰知她素来浅，就喜的好看的，闻言笑着打趣：“他得丑，那谁生的好看？你梦那位少年郎？”阿宝霎时羞的满脸通红。梦那位少年郎，自然是逃难路上饿的快要死掉那回，在梦请她吃糕的仙人。不知为什么，自来到扬州后，阿宝更是时常梦见他，有时是他教她念诗，有时是他听她弹琵琶，他似乎还对扬州城格外熟悉，会给她讲述城每一名迹的典故来历。少年的嗓音温动听，边总是挂着一抹清浅笑意，只可惜的是，面容总是隔了一团云雾一般，看不清晰。这件事阿宝只告诉过崔小钰，谁知她听了之后，便时常拿来揶揄她，说难得难得，缺心儿也终于开始思了。阿宝轻咳一声，非常刻意地转移话题：“大胡家不是娶了妻么？”崔小钰眸一黯，苦笑：“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当人家的侍妾了，就连填房也够不上呢。”“那位欧大才呢？”阿宝又问。“不知，许久没收到他的来信了，想必今年该了罢。”崔小钰苦涩笑。她生于书香门 宣王这便是阿宝与赵從的初遇。那时他还不叫赵從这个名字, 叫承浚，他是太宗皇帝的三，当时虚岁满二十二, 已封了亲王, 别人都叫他“三大王”, 或是“宣王殿”，唯有阿宝, 总是满“赵承浚”地喊他。知州李祈听得心惊胆战。寻常百姓若与王室重了名, 为了避讳也是要改掉的，借他一千一万个胆, 他也不敢直呼亲王尊讳, 阿宝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他替阿宝向宣王告罪：“这小娘素来是缺心少肺的，说话也无遮拦，若不是一手琵琶弹得好, 想必早让人了麻袋沉瘦西湖里去了，望殿念在她年岁尚小, 不懂事的份上, 莫要与她计较。”旁听的阿宝听了这话, 登时睁圆了，心想好你个李太守，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