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旧事 -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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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篇●荒芜之年

    (一)

    很多年之前,人们都说,上海滩布业沈家的三小曼霜是讨债鬼投生来的。

    沈曼霜从娘胎里来就是痴傻的,年纪越大越痴。

    她像鬼一样披散发,终日神恍惚,然而只要一看见男人,她就痴痴地看,又痴痴地笑,扑上去抱住人家的脚怎么也不肯放。

    大夫说,这病是娘胎里带的,治不好。

    沈老爷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日夜不分地关在家里。

    但是,有些东西是命,逃不掉。

    儘日夜都有人盯着,沈三小还是在十六岁那年偷逃了家,沈家翻遍了大半个上海滩也没能找到她。

    半年之后,沈曼霜腆着大肚,由一个男人牵引着回家来了。这个人就是当时还一穷二白的顾鸿德。

    沈三小痴痴地笑着,顾鸿德牵着她,只是看着沈老爷,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老爷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他咽不气,也打心里瞧不起这穷瘪三,但是女儿的肚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大得不能够打胎了,于是只好将错就错。

    后来,痴三小便嫁给了穷瘪三顾鸿德,跟她一嫁过去的,还有沈家的几间布店。

    再后来,顾鸿德就是依靠着沈家的这几间布店慢慢地发了迹,生意越越大,甚至于挤垮了沈家,从而由人人瞧不起的瘪三翻成了上海滩上响当当的顾爷。

    (二)

    在景仁的记忆里,那个女人活着的时候,一直都被关在楼上的小房间里,披着散着发,不见天日,像鬼一样的。

    她喜哼歌,却来来回回只有那句,“亭外,古边,碧草芳连天。”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哼。

    景仁朝着门里偷看,她也会上来,把自己那张苍白的脸贴着门,透着那窄窄的门也回着他,阵阵快活的笑声。

    景仁迟疑地喊她一声妈,她就更加的雀跃起来。

    有的时候,两个人对视着,她会试图把手指伸去,想要摸到景仁的脸,景仁明白了她的意图,也把自己的脸贴在门上,可惜门还是太窄,本伸不过去。

    景仁也在门里看到父亲打那个女人,有时候手快而狠,大手拎起她的发朝墙上猛撞,绝不拖泥带。有的时候却又是慢慢吞吞的,他手里托着一杯酒,抬起脚,一边喝酒一边朝她的上踹,嘴里恶狠狠地说着一些景仁听不懂的话。

    他说,“你们沈家算什么,还不是被我踩在脚底。”

    景仁听不大懂,那个女人也听不懂,她只有在被踢的时候,才会发一样尖锐的哭声,边哭边在地上爬来爬去地躲避着。

    但是怎么躲得过去呢,越躲,捱的打就越重,最后她被父亲了死角里,只好全蜷缩成一团不发声了。

    景仁在门外看着,秉着呼,心被绞住了一样,也发着抖,却一声也不敢发来。

    最后,他逃走了。

    似乎对于父亲的恐惧,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这样过了好几年,有一天,那个女人就被人从锁着的房间里抬了来,他们把她装了一个黑乎乎的里,箱里还撒满了雪白的纸儿,怪好玩儿的。

    景仁拍着手笑着叫着,伸了手过去拿了一片纸儿玩。

    景仁从葬礼开始玩到了葬礼结束,旁人都被他的行为逗得发笑,又不得不憋住,却始终没人声来製止他。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八岁,脑却如初生的宇宙般一片混沌。

    他不懂什么是死。

    (三)

    景仁大了一些,父亲将他扔给了二姨太李珠兰来教养。

    在景仁的记忆里,兰姨有一固的竹篾,这是最最可怕的东西,看起来并不起打在上,却足以使那时候稚的自己痛得死去活来。

    她对他极没有耐心,神里充满了鄙夷,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打他,她喜边骂,薄薄的嘴一开一合着,“气”,“憨大”,“死不掉的臭杂”,每一个字都带着短促愤怒的气音。

    兰姨也喜把黄豆倒??在木板上,景仁一旦了什么错事,或是正好碰上她不顺心,她就会命令他跪上好几个时辰,自己则躺到边上的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那时候,景仁像害怕父亲一样害怕兰姨,从来都不敢反抗。

    跪在黄豆上的时间过得那么漫,膝盖从开始时的痛,慢慢变得不像自己的,窗外面的太泛黄,沉。

    “啪”的一声,先是窗上被扔了一颗小石

    然后“吱呀” 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很多年之后,景仁还记得这一幕,在黄昏的光影里,抱着布娃娃的小姑娘蹬着小红鞋跑了来。

    李珠兰从贵妃椅上起来,骂了一声,“小贱货,给我远一。”

    烟云那时只有六岁,却是一个小人,什么话都听得懂,一双乌黑溜圆的睛盯住了她,不慌不惧地回,“我不是小贱货,你也不能打他,你不是他妈。”

    李珠兰被她噎得没有话说,一时气急了,就去拿了竹篾来,也要朝她过去,烟云却不躲避,仍然看着她,脆生生地说了声,“你敢打我,我去告诉继爹。”

    这一句话使得李珠兰又迟疑了,举着竹篾,却不敢打去。

    烟云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拉着一脸呆滞的景仁跑了去。

    (四)

    “我爹妈都没有了,你妈也死了。所以,我们只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不能随便让别人欺负。”那时候,烟云是这样对景仁说的。

    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却似乎懂得许多他所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奇妙。

    景仁看着她黑亮的睛,不由自主地,“我,都听你的。”

    “以后别人叫你憨大,你不要应。这是骂人话。”

    “好。”

    “二姨太罚你,我不在,你也要反抗,别怕她。”

    “好。”

    烟云便满意地笑了,睛弯起来,雪白的小脸上显两隻的酒窝。

    旧时的太又大又

    烟云小小的手灵活地翻着纸,不一会儿,就折了一隻小纸船,着它在景仁前晃着,“好啦。你会了吗?”

    景仁摇了摇

    烟云便伸指来,小大人般地朝着他的额上一,咯咯地笑起来,“你怎么这样笨。笨的要死了。”

    景仁看着她玉瓷般的脸,慌慌张张地挠了挠,“你……你再教一次,我就会了。”

    烟云却把纸船放到了他上,看着远站了起来,“不教你啦。明天再说。二哥快要散学了。”

    烟云蹦蹦地走了,两小辫一上一轻快地甩动着。

    景仁便着一个纸船,瞇着睛看着她在灿烂的远去,像是害怕纸船会掉来一样,许久都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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