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旧事 -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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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微 (五)

    顾老爷半闭着躺在床上,不久前吃过了两片西洋医生给的止疼药,刚从一阵折磨人的病痛解脱来,此时,不属于自己一样轻飘飘的,脑有些清醒,又有些糊涂。

    窗前,一隻瘪的蜘蛛缠在一透明的细线上盪来去。

    一盆红掌搁在窗边的上,叶灰扑扑的,好像蒙上了一层灰,的颜也有些发暗。

    外面的雨声渐急渐缓的。

    暗沉沉的房间里瀰漫着一四月的雨季所独有的霉臭味。

    那女人毫无预兆地墙轻盈地走了来,她仍是穿着旧日里那豆绿的小夹袄,一温柔可地垂在肩,浑笼着一层柔和的薄光。

    顾老爷看着她,嘴哆嗦了两,面上一丝涩的笑,“小白梨,你来了……”

    女人恍若未闻,脸上带着温柔纯洁的笑容,旁若无人地在房间空旷绕着圈踱起了步。

    一圈,两圈,三圈。

    顾老爷呆滞地看着她,苦笑着摇了摇,“你这又是什么……转得我……”

    女人不应他,仍是自顾自笑着绕圈

    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小束夹杂了灰尘的光线透了房间,女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云站在门后,这会儿她倒没有再妆艳抹,一张清脸,布裙布鞋,才学堂的小姑娘一样。

    她掖了门,慢慢地走到他床边,手放在后,睛淡漠地扫过他那张黯淡枯黄的老脸。

    顾老爷也看着她,笑了笑,“我刚刚……看到你妈了……”

    烟云“哦”了一声,环视了一房间,走到窗边,将红掌的叶揭了来,放在手心里折着玩,“那大概你是真快死了吧。”

    顾老爷了一气,忽然,“是我毁了你……”

    烟云垂没有吭声,仍是慢慢地折着叶,指甲里渐渐沁上了一些绿

    顾老爷的睛落在刚才女人现的墙,自言自语地笑,“烟云烟云,到来啊,烟消云散。”

    烟云忽地扔了叶,又走到他床边,眶的四周泛起了红,“毁不毁,无所谓了。我已经认命了。我只是不知,等你死了,我将来又该去倚靠谁?”

    话刚落,门忽然又开了,立在门的却是季社生,他本来为些杂事而来,没成想看到这场面,顿时面了尴尬之,忙摆了摆手,又掖了门退了去。

    顾老爷咳嗽了好几声,慢慢地从被一截枯枝般的手,指了一指社生去的方向,然后再度到了枕上,死了似的昏睡起来。

    烟云了门去时,社生仍在门,看到她来,便抓着自己的髮,讨好地叫了声,“烟云小……”

    往日里,烟云是从不拿正看他的,这次不知怎么的,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站定了,从脚到细细地打量起了他来。

    社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刚要说些什么,烟云却突兀地笑了一声,随后也不回地走了。

    顾老爷的病从开年撑到了三月份,接去,又是四月,五月,六月。

    五月底时,好几次像是要死了,里里外外的人折腾了一宿,连寿衣和棺材都备在边上了,他却仍是没有死,竟然又生生地熬过了大半个月。

    六月了,梅雨天都来了,他还是半死不活地躺着。

    从顾老爷生病伊始,顾景仁心里就期盼着他快死,然而越是盼着他死,他又总是不死,景仁心里郁闷,便隔三岔五地去歌厅里买醉。

    只要一去买醉,李金便总是在他边上听着他诉苦,有一日里,忽然附到了他耳边去,半开着玩笑说了一句什么。

    景仁一听便是一呆,说者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是这句话却像是枚隐刺一样,悄无声息地扎了他的脑里。

    六月底的这一天,雨从早上起就没有停过,得人心焦,景仁喝得烂醉回到家时,已经是夜。

    本来像往日一样,喝杯茶醒醒酒,洗一把澡,睡过去了,也就结了,但是当他坐在桌前喝茶的时候,忽然“哐当”一声,什么东西砸了来。

    景仁摇摇晃晃地过去看,地上却是那个玻璃相框,被摔成了两半,于是相框里女人的脸也裂成了两半,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虽然在笑着,睛却十分空

    景仁神地看着她,张了嘴,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妈……”,慢慢地伸过手去,想要把那相框拼好,手被玻璃碎片刺了一,血来。

    他的酒也醒了一半。

    顾老爷刚刚睡过去,忽然听到房门吱嘎一声开了。

    他被惊醒了过来,在黑暗里,伴着的酒气,一个大的黑影摇摇晃晃地闪了来。

    虽然看不大清,但顾老爷还是可以辨认来这是自己的儿景仁。

    这么晚了,他又过来什么。估计是喝醉了酒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顾老爷呵斥住了他,“去。”

    这声呵斥却因为病重的缘故而丝毫没有威慑力。

    景仁非但没有去,反而径直跨到了他的床边,像座黑塔一样罩在顾老爷的面前。

    顾老爷终于有些慌了,却还是轻蔑地,“废品。你想要什么?”

    似乎就是这声“废品”彻底激怒了他,景仁瓮声瓮气地说了声,“去死吧。”仗着酒气就伸了手,死死地卡住了父亲的脖

    顾老爷又惊又慌,他从来不知自己这脑不好的儿,气力竟然是这样的惊人,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他拖着奄奄一息的病徒劳地挣扎了几,到底胳膊拧不过大,两一翻,一个颅便地垂了来。

    景仁这才到害怕般地撒了手,顾老爷整个人像摊烂泥一样地来。

    景仁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把手伸到了他的鼻端前,蓦地又电似的缩了回来:已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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