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旧事 - 第40章

    式微 （四）

    冷夜，冷雨夹着雪粒噼劈啪啪地着，街上人烟稀少，显得寂寥而空旷。

    而在这销魂的地方，却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顾景仁坐在歌厅的角落里，手里抓着一瓶洋酒，对着瓶朝嘴里，虽然这味难喝极了，他却还是一接一地慢慢着。

    有妆艳抹的女满面笑容地过来招揽生意，被他骂了一声之后又悻悻地走了。

    喝到半瓶，景仁的酒劲慢慢的上来了，睛开始有些散光，歌舞声太嘈杂，昏脑胀，放看过去，又只见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五光十的灯光里晃动着，像是一团被搅的颜料，一没意思。

    这时，他忽然到委屈极了，有些想哭，便真的像个孩一样趴到了桌上。

    肩膀蓦地被人拍了一，景仁以为又是过来揽客的女，抹着泪抬起来，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却在看清楚这人的一瞬间凝固住了，“李爷？”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西装革履，梳着光溜溜的分，脸孔生得很俊，一对桃里自带着笑意，风倜傥的模样。

    这人姓李名金。不了解的人看到他，一定会以为他是个了不得的人。

    而他的确也算个人，至于了不了得，就见仁见智了。

    李金早年在馆里专门负责调教那些经人买卖来，还不肯听话就范的小，他手段厉害，凡是经过他手的女人，不是怎样的贞洁烈妇，也没一个不认命的。后来有了一些名气，李金也开始兼一些拉条的生意，条拉着拉着，业务扩大了，加之他又生得相貌堂堂，善于奉承，慢慢便在上海滩的三教九之逐步积累了一些人脉。

    服他的人，称他一声李爷。而不屑于他的人，认定他就是一个无赖，死也上不得檯面的。

    从前在烟云犯犟时，顾老爷就是把他请过来把她给整治服帖的。

    李金彷佛与景仁很熟稔般地笑着打起招呼，“顾大少爷，好久不见了。”说话间，睛已快速地扫了一景仁手里拿着的酒瓶，又笑， “哎，你这是怎么了？”

    景仁烦闷得，正无倾诉，这李金只不过这么问了一声，他立即就像抓到了救命草一样对着他瓮声瓮气地诉起苦来，说来说去，不过是抱怨觉得顾老爷从来都没瞧得起他过，而把阿生那乡瘪三捧成宝。

    李金边听边，珠转了转，索拉了把椅在他边坐了来，一边耐着听他说着，一边又附和他话里的意思不住地迎合安着。

    景仁脑简单，而李金话又说得极漂亮，句句打在他心坎上，他心里的苦闷慢慢淡了，不由慨地嘆，“我觉得，这么大，就只有李爷你是最懂得我的。”

    李金拍着他肩膀笑，“那是当然。大少爷，你想一想，五年前的那件好事，还不是我帮你圆了的。”

    景仁闻言怔住了，睛呆呆望着那几盏五光十的彩灯，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言的往事一样，脸上浮现起了复杂的神。

    过了两场雪，又来了几场雨，一个升炮“砰”的一声跃到了空，又“啪”的一爆炸了开来，无数细碎的红纸屑打着旋儿混着污浊的雨雪一起落来。

    新的一年又到来了。

    这年节，受老爷重病的影响，整个顾家都有些冷清，没有一过年的气氛。

    一开年，顾老爷的景况忽然急转直，整个人猛地萎靡了去，就像一棵看起来还算茂盛的树一轰然倒地。

    一次大吐过了之后，他便开始逐渐地呈现一垂死般的状态，无力，终日都窝据在一张床上，他的越来越瘦，腹却慢慢地鼓胀起来，好像怀胎几个月的妇人一样，儘从到脚都盖着厚重的被，仍是难掩腹那可怕的隆起，方也渗一些气味难闻的黄，因而不得不无时无刻都垫着厚厚的纸垫，必须每日更换，那一张瘦的脸在外面，呈现枯槁的青灰，珠也蒙上了一层翳，不动的时候，就像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显是已经病膏肓，开始熬日了。

    顾家的厨房里日夜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黑乎乎的药，那刺鼻的药味伴着空气，充斥在这宅院的每一个角落里。

    总有人在偷偷地猜测老爷还能多久，多数人觉得他是撑不过这个年的。

    然而年过去了，接着二月，三月，很快就连天都要来了，他却仍然是十分顽固地躺在床上，儘景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好歹还是撑着活了来。

    小暑的梦是从旧年的秋开始起的，一直绵延到了这一年的，一个奇怪而难以启齿的梦，他梦到自己在飞，但不可思议的是却并没有翅膀，就像是充了气一样慢慢的浮起来，越来越，浮到房屋上，还在不停往上浮，看到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也能够看到宝石一样的湖泊，手甚至可以摸到白的云，直到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心里一沉，便开始倏地朝直坠了。

    他以为要摔死了，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一整件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小的胫骨一一地疼得厉害。

    每次只要一起这个梦，胫骨就肯定会痛。

    奇怪的是，这痛总伴着梦而来，一阵一阵地持续到天明，然只要一到白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幻觉一样。

    烟云是第一个觉小暑窜个儿来的。

    那日在天的光底，看到他像往日一样蹲在地上给猫儿餵，却短了一，一截瘦而韧的小了来。

    心里面忽然产生了一奇怪的觉，走上前去，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肩膀，小暑却一僵住了。

    男孩那瘦瘦的肩胛骨上也有一奇异陌生的度，透了那层薄薄的衣料传导到手掌上，甚至还可以觉到脉搏清晰的动。

    烟云本来还有些揶揄的话要逗他，还没有说来，小暑却登的一站了起来，有意逃避她一样找了个藉快速地溜掉了。

    男孩背对着她疾步走在光，脚的影被拉得的。

    确实是了，不单单是，好像就连衣摆，也都短了一小截，整个人开始有一些少年的廓了。

    烟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惘然，又觉得成这回事实在是奇妙，这样的小鬼，明明每一天都在自己底的，怎么会一个不留心就蓦地窜起个儿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