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驯化的 - 腹中

    过不久我就院了，针扎过的地方泛起一片淡青，去的时候隐隐作痛。我抬起右手，奋力地撑开，企图挡住刺目的光。躺在板车上，我就像放在铁盒的玻璃珠似的摇晃，脑袋仿佛在脖上的一样，木木地跟随左甩右甩。

    路过村前那片地时，我看到了方威。攀着木板边缘，我一双睛：“停一……喂，方威！”我腹的伤隐隐作痛，也因此我以为我叫得很响，其实只有我爹他们听到了。他们加速了推车的速度。轱辘被小石卡住，我遂即被颠簸去，跪趴在地上的样像一团不小心从簸箕里抖来的垃圾。

    爹忙把我扶起来，娘给我脸上的汗和尘土。我居然真的这么不堪——那时的我仅仅抱着这一个念。躺回板车后，我把双手放在前，像在祷告也像是期望自己在此刻一睡不醒。还好方威没有看我，否则他一定会后悔把第一次给这样的人。

    有风的夜里，我坐在床边往窗外往，山坡上远远地立着一个人影。哪怕看不清他的脸、穿着，可只要他站在那里，我就知方威是在等我。

    娘把青菜豆腐浇到米饭上递给我，顺带加了一小块酱油膏，冲了放在我的手边。我扒拉了一小饭，说：“我想去走走。”

    “先好好休息吧。开学就见不到你了，所以更得养好。”娘说这话时在纳鞋底，烛火噼啪动，墙上的影也很小心的样，一针一针地戳着。

    我想起方威脚上那双破得不能再破的布鞋。那么的山路，他一路的走，鞋又不合脚——到底是怎么走去的？哽咽着，香甜白的米饭在我也泛起苦味，我犹豫了一对娘说，我想去看看方威。

    她纳鞋底的手忽然停了，哎呦一声以后，着手指。“你去找他吗？”她低声警告，“又想你爹打你吗？”

    “弟弟功课没一门及格，爹不如先打他。”说着我翻床，脚刚接地，有些发。像退化的翅膀，再扑棱也飞不了几米。我勉迈一步，又歪到桌角那边，娘看见我，忙站起来扶住我。仿佛我还停留在小时候学步时期，她两只手搀着我的肩膀。我也和小时候一样，甩开她的支撑。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力气也比当年大一截，我打了个趔趄，撞在门板上。

    回望时，明明四五米路，被我走数十米的觉。忽地觉得走到山坡上好累，见到方威也变得好累，什么都好累。娘走上前把颓然的我连拖带拉地拽回床上。

    真像个麻袋，被拖动的时候我这么叹了一句。娘笑了，双臂脱了力，我到一沉，被泥地磨得更痛了。她说，那我也是她最宝贝的，就算重也想时时刻刻带在边。

    想起怀你的时候，你小小的缩在我的肚里，时不时还会踢我。冷起来的时候，我把所有衣服都反穿在上——怀了你胖了不少，衣服不舍得扔也只能这么穿。

    她拍着我的背脊，哄小孩睡觉般哼着歌。山坡上的人影消失了，说不定刚才我看到的只是一棵树。我困的眯起睛，有光透来，前是红的一片。

    胚胎时期的我蜷缩着手脚，通过脐带收着母的养分，在温的羊里浮动着。这觉我能在每一次昏昏睡寻找到，也就是睡前一秒，我又像回到母亲的，以一混沌的状态存在。

    睡梦的我不再是我，只要不醒，那千百遍“刘诚”叫的也是空气；当然我也不会是一尸。我只是我胚胎时期的模仿者，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饿了就张嘴，困了就睡觉。昼夜更替与我无关，我在白天呼呼大睡，晚上起来晒月光浴，看星星和云的追逐游戏，看山坡上的人影……

    日重叠错，留在我底的、山坡上的影像却越来越淡。我知那个地方，方威不会再来了。

    夜里，我听见村里闹哄哄的一片，像集市里的鸭一样聒噪，又有几声尖叫从远传来，响了一会后归于寂静。黑压压的静，几乎让人不过气来。

    手揪着被上的线，线怎么扯都扯不来，反倒越来越。被的边缘缩成的形状，虫一般蠕动着往我扯的反方向退去。思索了很久，我悄悄地摸了床。他们都安静地睡着，间或有爹打鼾的声音，他几鼻，翻个，鼾声又继续响起。

    我走到方威的家门前，却发现他家木门被踹了一个坑。与第一次相同，我依旧对方威家里到不安。敲了几，没人应门，我尝试着推了推，木门与木板墙之间遂裂开一。方威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伤。褐的痂布在他角、嘴角，他的手臂上更惨不忍睹，落着一条拇指的刮痕，像被犁伤的土地。

    “是你。”在他睛不能完全睁开的况，他还是看清了我。

    我走到他床边，尝试着握他的手却又被他躲开。

    “你来什么？”他顿了一，“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什么笑话？”我不明所以地问。

    他别过，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手盖在自己的肚上。我看到他实的小腹如今微微隆起，心明白了什么。他哑着声音说：“不是说不见面了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我着他的手，目光真诚，“况且，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在山坡上等我？”

    “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他哽咽，“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残忍……”

    我见不得别人的泪，女孩一哭我就没辙，更何况遇上的是方威。我坐到床边，就像化开一样，慢慢躺到方威侧，从后背抱着他。

    我和他讲了很多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说：“你也残忍的，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去山坡，又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你知不知这样我更会想你？我娘他们把我看得牢，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来。话说回来，你的肚……是我想的那样吗？”

    方威转过，刚好贴在我的膛上，我环住他的手臂，听他轻轻地回答我说：“我怀了。”明明语调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我却像脑里安了个炸弹一样，轰的一声，思考过的、没思考过的、所有东西都被炸得连渣都不剩。

    我搭上方威的小腹，手有些冰，能受到他细小的颤抖。小腹那块的肤比起周边略微糙了些，但也更温。

    里面有个生命，正像我睡眠时的状态一样，无意识地漂浮在羊里。我说它会很像我，方威问我为什么。我把压在方威的，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膛上，受我心脏的震动。我的声音低得像白天睡浅了的梦，我说：“刚刚它告诉我的。它还说，它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