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初多雨，一雌一雄两只燕在檐筑了巢，这几日傍晚飞回来时翅膀总是漉漉的。午在窗边瞧见天不对，竹枝立刻打发人去收衣服，又叫来几个小丫，令她们两两成对，将前日洗过的被、枕都摊展开，自己举着碳炉和烧酒瓶熨整理。听着那一窝鸟叽叽喳喳的叫唤声，小丫们都笑：这是饿了，要儿吃呢。

    竹枝也笑，不过笑容淡淡的：姑娘说了不许喂它们，喂得熟了再生事来。

    桃枝嫁了人，柳枝被派去外当差，如今闻笙馆里数她最大。这话一众人果然都讪讪的，唯有一个胆最大、眉也最明丽的小丫壮声：正是呢，咱们这儿的厨房妈妈们常拿剩饭喂野雀儿，日前工的大人们来装电灯，见了它们直稀奇，竟是半也不怕人的。

    这批小丫送来时她和梅枝一就看了她，都这是姑娘会喜的相，圆圆脸、杏仁，有两分柳枝的品格，却不比柳枝牙尖嘴利。大人家的丫鬟是主的第二张脸，不漂亮不行，太漂亮也不行，就要这样的才是正好，往主边一站仿若绿叶之于红，非但不能把她比去，还能为之增光添彩。

    说话间雨滴落来了，竹枝尖，放东西就冲去：二爷？二爷！姑娘歇晌呢！

    一团金青的影挟着汽冲室，一时间鞋靴飒沓、珠玉琳琅，还夹混着一淡淡的黄泥青草香。李持盈被闹了好觉，没好气地随手抓了个东西丢过去：就不会小声些儿？再吵看我不把你脚剁了！

    朱持晖也不恼，他正变声，倒是难得的言简意赅：还难受？

    那次受伤落了病，虽不至于影响日常行动，每逢雨天膝盖总是隐隐发酸。这彻底清醒了，李姑娘放弃挣扎，抓抓发从榻上坐起来，某人很好意思地脱了靴也要挤上去：有吃的没？

    你没吃饭？不对啊，今儿端王女周岁，华仙自己不肯面，派儿去吃的席。她转念想到这小一向嘴挑，怕是压没动几筷，一面让人上心一面起他的袖闻了闻：没喝酒吧？

    晖哥儿的耳突然红了：没、没

    怕她瞧什么端倪，朱持晖清清嗓飞快：你猜今日都有谁到了？

    五年前万岁突然病故，虽有佛瑟尔代笔的遗诏加持，真定的皇位坐得并不稳当。首先就是封棺事件，照理天驾崩，该由太医院呈上十年来圣上所用的所有药方、药渣，供新帝和近支帝裔检视，为了洗清弑君的嫌疑，几乎历代新君都会将结果一并呈送给阁诸学士，然而不知为什么，真定不仅拒绝示先帝生前的药方脉案，甚至还提前封棺，一度使得朝野哗然

    这些当然都是小消息，有人说先帝驾崩当夜，大公主与先帝饮酒，醉后跪伏在地，哭着祈求先帝宽恕；也有人说大公主醉后与先帝争执，不小心摔碎了一面西洋银镜，被先帝痛斥不忠不孝真定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言，镜酒大概会和烛影斧声一样，成为一桩永远的历史疑案。

    她不接茬，朱持晖只好自顾自地说：五个阁大学士，四个亲自去了，还有一个派儿去的。

    封棺事件造成的最直接后果便是新帝民望大跌，甚至还有反噬的趋势，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她不是太，仅是固国公主，百姓们此时选择地遗忘了当年真定两败英军的功绩，将她归为唐太宗一般的人即使是李世民当年也只敢杀兄杀弟，没有过弑杀君父这禽兽不如的行为。更倒霉的是前脚刚国孝，后脚年逾三十的端王妃老生珠，被诊了，十个月后顺利诞了一名女婴。

    风向不可避免地发生转变，历史上不乏无的君王，兄终弟及确为一个好办法，尤其端王一脉又是嫡。

    那个孩看起来怎么样？

    就那样吧，小孩儿不都得差不多吗？晖哥儿饮罢一盏桃，开始在盘里挑挑拣拣，半天找了块雕豌豆黄吃了，一直在哭，我也没仔细看。

    哦。

    她也知自己的猜测很荒谬，利益相关如朱持晖只怕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毕竟谁会为了夺嫡让自己老婆与外男私通、给自己一明晃晃的大绿帽？夺位不就是为了传给孙吗？可是时机实在太巧了，有的还不是区区姬妾，而是正室王妃，两代嫡啊掐着孝的档，给了真定近乎致命的一击。

    你别想太多，皇上也不是吃素的。他不知误会了什么，躺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是不是，李乡君？

    先帝去前没来得及将白案审理清楚，牵扯来的华仙案更不必提，当今登基后因为念先帝，无法对弟妹严加责备（），将此案放置了足足三年。三年时间足够舆论疯狂发酵再慢慢沉淀，据说张淑妃在数次上书，恳请皇上彻查此案，都被轻飘飘地带过，闹到后来西欧、俄国的报纸也开始报此事，无形给华仙直接定了罪，皇上这才手，大张旗鼓地册封李持盈为乡君。

    这一手颇有先帝的风格，看似力挽狂澜、皆大喜，其实华仙什么好都没捞着，标签已经贴上，清白无暇的声誉再也回不来，但大明的面、皇室的面保住了皇上俨然是一个替妹妹的好，虽然费了个乡君，但能兵不血刃地卸掉华仙公主手的权力，她不亏。

    既这么说，你怎么还不给我见礼？某人上可是半个爵位都没有，论理两人相见，该由他先给她行礼的。二爷背对着开始装睡，细雨如丝透过窗飘来，她忍不住推他：回去你自己屋里睡，别着凉了。

    他继续呼呼呼，李持盈忍无可忍地掐了他一把，他方痛呼一声，抬起半个脑袋：诶，你的那两只燕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