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 10

    又逢腊月，一辆车行过西市，停在隅城渠家茂字号老店门前。

    伙计来迎，车帘一掀，霁青的短褂，雨过天晴的一抹颜。

    店里的人闹闹拥上来，牵的牵，递手的递手：“少爷，您来啦！”

    常乐从车上来，领边儿面如冠玉一张脸，掌柜账房全来了，几个跟他差着辈儿的老人跟在他后，把他请店。

    新来的伙计看得神，扽边上人的袖：“那是谁呀？”

    “他你都不知……”说话的人脯得，那叫一个气，“那是咱们东家的常乐常少爷，过去也在咱们这个柜上……”

    就算没见过常乐，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号，他是他们当伙计的盼望，渠家老号最兴旺的茂兴，茂盛，茂隆三家铺，都是前这位二十的常少爷带起来的。

    座上奉的云雾茶，是给东家备的：“常少爷来了就好啦……”账房先生的挪来厚厚一摞账本，“这是隅北二十一铺面今年的账，都轧算好了，您带回去……”

    掌柜让人上宝源楼订了一桌酒菜：“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吃了再走……”

    常乐从账本上抬起，他有一双截然不同的睛，看账时火金睛，看人时光莹莹，能把石的心都看化了：“不了，现在往回，后天还能赶到甫。”

    也许因为人，常乐待谁都和和气气的，但两位老先生见过他为了一袋烂稻谷开仓扦样600多担，也见过他酒桌上谈笑风生，不动声就把价压来三成，这位少爷，菩萨面相面，可着骨呢。

    常乐隅城收粮轧账，一去三个月，回到甫茂兴号，已是夜里掌灯。

    守夜的披了棉袄应门，一见他：“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这是有事，常乐把东西递给来接手的：“怎么了？”

    “东家那边来人，让把账本送府里。”看他着急的神，话传了应该有一阵了，“宋先生又回家去了……”

    宋先生是店里账房，从渠太老爷那辈就在茂字号，以往账本都是他带去渠府，今年小雪了场雹，他新得的孙患了风寒，提早归乡去了。

    说渠府，常乐秀气的眉一拧，他到隅北当学徒守了几年粮仓，店升伙计，柜上掌秤三年，和老师傅乡收粮，在隅边为渠家添一十七家新铺，年才回到甫。

    渠家三面临街的大宅就在前街，大的抵得上半座城，常乐一次也没打那儿走过，可如今，伙计愁眉苦脸地瞅他：“我们谁也没钥匙，您看……”

    “我去吧。”等的就是他这句。

    一风霜在，连茶也顾不上，常乐取来账本，跨上车。

    怕惊扰府上的人，常乐没敢走正门，绕到后巷叩小门，小丫不认得他，架着不让，没辙，常乐只好说：“常叔睡了吗？”

    领他院的，是当年给他梳过的老妈，手里的灯笼，一来先往他脸上照：“这不是常乐嘛，多少年没回来过啦，常爷年年过节都提到你，今年回来不走了吧……”

    走的还是垂门的迥廊，四院，远远往东厢瞥了一，灯黑着，老妈掌灯在前引路：“这院，以前你还住过呢……”怕常乐忘了，她故意指给他瞧，“就那儿……少爷的厢房……”

    常乐在书房外候了一会儿，家常时拢了棉袍过来：“你来得不巧，亥时了，老爷已经歇了。”老先生尖，从他沾泥的鞋看到起皱的褂，知他一路没休息，“账本放这儿吧，上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常乐往后挪了半步，“改天吧，别妨了您老休息……”

    渠府，走的还是来时的路，刻意没往四院绕，小丫在前领着，差没撞上后门来的一群人：“快快，看着路！前的，让开！”

    常乐给他们让，小丫没避得及，手里的灯笼给撞得翻在地。

    银月光，三四双手架着一个耷拉的脑袋，从胳臂底，段竹月的缎袖，养尊优的手上，一枚绿老油的翡翠戒指。

    好大一酒味：“少爷！您不能再喝啦，让老爷知……”

    “要你们多事！”那声音一起来，常乐的都发，是渠锦堂，脾气和年幼的时候一没变，醉醺醺的，叨叨不着调的话，“小玉楼呢，让她来！我今儿还就睡她这儿了！”

    常乐往黑暗里退了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山。

    不应该问的，但却没忍住：“少爷经常这么晚回来吗？”

    小丫去捡地上的灯，亮一看，烂了：“一个月一两次，就宿在天香阁。”

    常乐咬白嘴：“老爷知吗？”

    “怎么不知，打都打过几回了，没用！孙家少爷一来，少爷准跟他们走。”手里抱着盏破灯笼，小丫忿忿地说，“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他们教会少爷逛园，喝酒。”

    “孙家？”常乐记得账本上有个人，“孙尚龄？”

    小丫一甩大辫：“可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