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 06

    是玉是瓦，最怕面对面碰上。

    渠锦堂威风凛凛的睛一瞪，渠庆堂的心肝脾肺都蜷到一块儿去。

    渠庆堂小鼻小地叫哥，渠锦堂连个神都不给他。

    绣月儿新赏的好沾了饼渣，渠锦堂没少爷架的弯腰给他掸，拾起地上的弹弓：“他用这个打你了？”

    绣月儿摇摇，有息事宁人的弱，渠锦堂着弹弓：“那就是吓唬你了。”满地的豆糕碎麻饼，他随便捡起一块，手把手教绣月儿，“你来！他刚怎么你的，你朝他打回去！”

    胡天胡地的事儿，也就渠锦堂敢，绣月儿替渠庆堂求饶，渠锦堂听了，更不肯放人过门：“怕什么，你是我屋里的大丫鬟，我让你打！”

    绣月儿缩着肩往后，渠锦堂就用臂膀箍住他，半搂半抱地抬他的手，拉开弓。

    飒飒生风的呼啸，像屋檐上摇摇坠的冰棱，气急败坏追人蜇的蜂，芝麻碎溅了渠庆堂一，这一未见得有多疼，比给他一掌还扎心的羞辱，渠庆堂愣在地上，都不会动了。

    渠锦堂站在他面前，把弓一扔，山虎一样吊起凶睛，惊得渠庆堂打了个冷颤：“再让我撞见你欺负她，见你一次，我打你一回！”

    回院的路上，渠锦堂一路拽着月丫，他气大，回屋也不消停，怕绣月儿藏了什么暗伤不叫他知，非捋他袖瞧个仔细。

    葱似的小指往上，一段藕的胳膊，要真说有什么碍的，大抵就是那半圆的牙印，渠锦堂发病时不记得人，咬的，已经落了疤，嵌在白净的肤上，像一弯月儿。

    “少……少爷……”丫绵绵的喊了一嗓，渠锦堂抬起，那样一张俏的红脸儿，乌溜溜的。

    倏地，像被火炭了手，渠锦堂放开绣月儿，手放开了，却缠着，偷偷的，不住的要往那条白臂上窥：“你……”

    他想问月儿疼么，又怕这么说提醒他，自己就是那个害他留疤的罪魁祸首，想到渠庆堂的弹弓，板起面孔：“怎么不听我的？要不是我追上你，你准让人欺负了。”

    绣月儿亭亭地站在那里，他听不渠锦堂话里的心虚，只记得他像个天将似的威风，渠锦堂受用月儿那个绵绵的神：“回你再遇上他，别怕，有我给你撑腰，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动你。”

    “二少爷他不是故意的……”渠锦堂一急，绣月儿立不吱声，他低，看见袖上沾的芝麻碎，有要哭的样，“老夫人赏的那么好的心，都让我糟蹋了……”

    渠锦堂哪儿见得了他难受，急吼吼的：“不就一碟豌豆糕么，你喜，晚上我叫他们来！”

    渠锦堂是真的好了，夜里掌灯，他传话想在院里吃，七八个妈丫鬟往他房里传菜，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那少爷派。

    “月儿……你过来……”

    这是不合规矩的，七八双睛看着绣月儿。

    但在渠锦堂这儿，他就是规矩：“过来！”

    没见过丫和主一桌吃饭的，几个丫鬟你来我往的使风，夹枪带的光，生生要往绣月儿上揭一层。

    渠锦堂刮她们，让她们都去，老妈打外边阖上大屋的门，几个丫酸着脸学渠锦堂：“月儿，叫得多亲呐……”

    一个气哼哼的：“还没当主呢，就端少架……”

    另一个唾：“呸！窑里来的丫，她也！”

    她们站在门外的西北风里冷冷调侃，屋里的红蜡烛，却是一片洋洋，渠锦堂的筷没带停，给绣月儿夹炸糕，夹烧，比自个儿吃还起劲：“吃啊！”

    绣月儿低眉顺的坐那儿，既不动手，也不开。

    “怎么不动筷？”渠锦堂也不是真不懂：“怕她们说你？”

    隔着烛光，绣月儿绒绒的睫抬起来，朦胧里一双剪的，说埋怨不像埋怨，说心又碎了心，看得渠锦堂膛里乎乎。

    别人说什么，他渠锦堂才不着呢，在他里，绣月儿就是凿他黑暗垒里的一捧亮堂堂的明月光，不是月丫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伴着他，陪他受活着的罪，他没准还是渠家人人抹泪却不敢提，一发病就疯狗似的逮人咬，也不知有多少活可以盼的怪，那个时候，他们谁当他是少爷了？

    都见着别人的好，见不着别人为了奔着好，挨的罪。

    “别怕！”什么礼教都抛了，渠锦堂的手，从桌底穿过去，等了等，一把攥住绣月儿团在膝盖的手，“有我，这个家里，我看谁敢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