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即嫁小公爷 - 第40节

    烟台亭外, 仍旧是清香拂面的, 里履舄不停，人影憧憧。领一人为宋家存世的最尊国公爷宋追惗, 一袭暗红朝服未换，唯独去了官帽，髻, 一个白玉云纹笄, 踏步不疾不缓, 音容年轻，气度不凡。

    这厢得院，踅里间，脚步惊醒扶榻打瞌睡的几个丫鬟。众人慌慌行礼，唯独不见张氏。他先挥了婆安置好一应缎匹贡品, 一一排放在支摘牗的案上, 宝翠珠光整齐码得一堆。婆退去，自有丫鬟捧茶。

    端得一只宝蓝碎纹官窑盏, 瀹茗后, 抬眸问那丫鬟, “太夫人哪里去了？”

    那丫鬟才要退, 闻言住步回, 守在棂心月门一侧，嗫嗫喏喏，“老爷回来前没多久, 太夫人说趁正好，要去走走，是宝玲跟着的，我瞧着是往大园那边儿去了。”

    张氏自被囚了那三月，解禁后就不大门，成日家恹恹地闷在房，亲戚往来、官眷酢一应谢绝，偶时不过叫来宋知书来说说话儿，听她去闲逛，宋追惗还颇有些宽。

    抬又望见那一堆东西，倒搁盏来吩咐，“你去寻了太夫人，就说我归家了，带回些东西给她，叫她回来瞧瞧。”

    那丫鬟辞去，自有丫鬟再上前来补缺，只站在月门外听候差遣，见他盏无茶便续上茶，又有人端上一碟梅烙八宝糕，搁在榻案上，“老爷吃心，茶喝多了倒是寡淡得很。”

    这厢未置可否，踅卧房，随后有两个丫鬟跟，替他宽衣换了常服，一紫锦菱格纹襕衫，缎灰靴。又在枕边拿了一本《贞观政要》才由台屏后绕，仍旧坐回榻上看书。

    今儿却奇，分明卷册在握，无喧无闹，静滞时光，却一个字儿也瞧不去。只觉心麻一团，脑混混沌沌，像是有心绪难宁，躁郁踞蹐，只得又搁书想一些政事。

    政事上错综复杂，反倒稍能令他心安。先是景王捺不住，招其商议谏圣上早立国本之事，又是同平章事童大人恭贺其儿晋升得书，萦纡酌一大筐话儿，明里暗里倒像是在打听他这位儿与其糟糠之妻是否和睦，听那意思，倒像是要自荐媒的样。

    念其与穆王有亲，宋追惗婉言绕过，只说这位媳妇儿虽然家贫寒，但到底是伶俐贤惠，无差无错的，他们宋家又是书香门第，不得妄言休妻之事，且让他们将就过去。童大人辨其里，倒亦不好再自荐……

    断续思及此，才见先领命而去的丫鬟回来，跑得个气吁吁，“老爷，我找了一圈儿，没找着太夫人，又打发人到二少爷大少爷院儿去问过了，都说没见太夫人，连三少爷那边也去过，都说今儿未见！”

    一袭已过去正的光景，光转过方向，到宋追惗一面太，只觉得额角猛地一，连心也似漏了一拍，沉着脸将那丫鬟睇住，“不是说去了大园里吗，可去搜寻过？宝玲呢，将她找来。”

    不一会儿，履舄不停，来来回回的丫鬟来回话，“大园那边儿里外都翻过了，还是不见太夫人。”

    “三门外也都找了，门上的小厮亦有问过，不见太夫人去，只见边的宝玲叫人了车去了！”

    “二少爷正与二往这边儿来呢，大也过来了，只大少爷还在司里未归。”

    少顷，宝玲得室，臂上跨着一个髹红绘迎儿的金丝楠木盒，早门时便听闻府一阵忙，见状忙丢了盒跪回话，“老爷恕罪！先太夫人说大园里的芍药开了，想去看看，还叫了人梳妆打扮一阵，又说心里烦闷不要太多人跟着，只许我跟着。还未到大园那边儿，太夫人就说想吃外天楼的金丝芙蓉糕，要婢去买，婢想着太夫人一向忌良多，怕小厮们说不清楚，便自个儿亲自去。才回来就闻听大门小厮说找不见太夫人了，便赶着来回话儿，是婢该死、是婢该死！”

    丫鬟婆伏了满地，榻上唯有宋追惗在上，神难得可捕捉见一丝慌，仿佛连气息也不大稳当。他心只在忽上忽地着，上不着天不着地。

    蓦然又想起前些时明珠被绑的事儿，折冷的光，将仆从横睃一遍，“叫平日里跟着太夫人的丫鬟全去，往张家旧宅、王大人家、陈大人家、林侍郎这等家女眷同太夫人有过往来的人家都去打听打听，若探听到有消息者、我自有重赏，若无功而返的，仔细你们的。”

    说罢得屋外，只见院横跪一百来个男丁仆从，他自站在阶上，朝众位主事吩咐，“将素有亲戚往来的人家都去问问，还有各家首饰面、药材缎匹的铺里都去打听打听。另外，到各衙门里传我的话儿，将衙在押的山匪氓都盘问盘问，可有没有同伙在外窜逃的，若得了效应消息，各衙门大人我自有照拂，你们也各赏百两。总之，将京城给我翻遍了，务必要找到太夫人！”

    各行履舄错，纷纷散开。憧憧人影跑来宋知书，衣带凌，显然是还不及换，臂腰间皆见细细褶痕，在槛外噗通跪，焦急显而可探，“父亲、父亲，可找着母亲没有？”

    这是史前未有的父连心时刻，宋追惗只觉他的火亦是自己的、他脸上的急亦表达着自己。然则此刻他更加没有多余的心思安儿，只挥袖复，“不要来添，你回各人院儿里等消息，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

    不知为何，宋知书的心好似在渐沉一个寒冷的湖泊，冰冷的鼻五官，令他难以息，他焦躁地抬手将衣襟扯得凌开，却仍旧觉烈的、永恒的窒息。

    斜照着他佝偻的半副躯，另半副，似乎在油锅火海艰难行足，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大概他在此刻业已隐约预到张氏的失踪意味着什么，或是朝不见暾，暮不逢夕曛，或将永远失去在他茫茫人生里——唯一明朗且稳固的。

    狼狈踅院外时，见得后赶来的楚丹，仍旧妍丽多姿，迤逦卓绝，一度如往日装扮得繁复雅，慵腰蜿鬓间，得夜合暗暗颦眉使了个，她只作不见。

    二人对目，宋知书只是迟缓地斜一，面如雪似霜，少见的郑重悯然时刻，“回去吧，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父亲已经遣人四找寻了。”

    闻言楚丹乜转，仿佛闻听碎语怨言，“你以为我想来啊，若不是理摆在这里，我才懒得费这个心。”

    听得也不太真，只似一只忽近忽远的苍蝇在耳边抖翅，却激起宋知书心千层滔浪。他跨前两步，一次用凶狠的绞着她，攥她的手亦颇为用力，满布血丝，正是角逐的一野兽，恨不得断她的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什么？”楚丹横腕转拳，力争于他手。只瞧他真是穷途斗兽，这番态度还从未见过，心又气又怕。实在疼得了，连泪儿都疼眶，挂在睫畔，这才放缓了声音，“你疼我了、疼我了！”

    他仍是不放，毫不松懈，只狠瞪着她。这一刻，由她带来的众多屈辱倾盆而来，那些夹枪带的话儿、那些积山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