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故人

    她在廊坐着，独坐时她到自在些。她旧日里最喜的一只小鹦鹉坐在廊的小金梁上，正在快地自问自答。这只小鹦鹉极为聪慧，眠月在时，经常一本正经地给小鹦鹉诵名家篇章。她常常故意搅扰，教些不成统的残章断句。她默默听着，惊觉她不在的日里，小鹦鹉又增了些新知识，似乎是元澈教的。

    此时小鹦鹉正模仿着一段几乎失传的老琴曲，小鹦鹉用它的细小的嗓音模仿着琴弦拨动，为悲怆的琴曲添了许多诙谐意味。你也懂这其曲意？她轻轻伸手绢扇，那小鹦鹉似是懂她的意思一般，站在扇沿儿上，将那颗羽明亮的小脑袋歪了一歪，又唱了一句，似是回答她一般。

    夫人的这只小鸟儿实在是妙极了，妾寻也寻不来这样的。

    李瑽听得有个陌生声音搭话，却似是未曾听闻，片刻后方才转过来，也不答话，只是冷冷盯着前人。韦氏本是备了一堆话，此刻被李瑽盯着，却是半句也说不来了。旁顾氏乖觉，忙掣着她请了安。

    李瑽大猜得前二女是何人，却仍是问：你是谁？

    韦氏忙又说是二人今年天府，恰赶上李瑽外礼佛，直至今日方来拜见。殿也说您不快，等闲不教我们打扰。

    他既说不许，你又来些什么？李瑽却是半分面也不给韦氏留，又叫过一旁正手足无措的侍女来，小圆，我今早同你吩咐些什么？

    桂圆儿涨红了脸，只说：夫人说今日要清静些，除了请脉的大夫和琵琶师傅，谁也不见。

    她们又是谁，是大夫还是琵琶师傅？

    桂圆儿脸更红，再说不半句话，只是气鼓鼓地瞪着韦氏和顾氏二人。若不是韦氏搅缠，她也不至放了她们来。

    韦氏只曾听得六王妃年纪很小，家诸事一概不，又兼听得了她的许多风传，料想她是个好哄的，却没想碰了这样一个钉，当也涨红了脸。顾氏忙：是妾莽撞了，还望夫人谅解。

    人既都来了李瑽只是冷冷回了半句，却是令小圆儿去取东西。

    韦顾二女只好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片刻桂圆儿回来，气鼓鼓地一人过一只小匣来。韦氏打开匣，却见是一对鸦青的宝石，足足一两多重，偷看一旁顾氏所得，也不相伯仲。

    这可够买我的清静了？李瑽只是示意一旁侍女送客。

    顾氏见得韦氏仍待开言，只好拉着她行礼告退。

    这样端端正正一个人，竟然是这般。顾氏思量着，不由说来。

    我怎的看不来？沉沉的，蛮女人似的！韦氏遭了羞辱，十分不忿。

    顾氏吓得忙捂韦氏的嘴：傻，这样的话你好说来的？顾氏自是曾听得六王妃的，知晓她是北边人，更是知陇右世家的正夫人们对待侧室都是怎样的态度。她那样，骄纵些也难免。

    都一样是女人，嫁过人哪里是凭分的！韦氏仍是不忿，言语间似有所指，我倒不信她这样，还能得意过一世去。顾氏闻言再不劝解，韦氏仍是：你还那样敬重，你不知晓那位的过往？你说她好，依我看，若没有她那样父兄，如今早不知何去了。就她怀着的，是不是殿的还说不准呢！

    顾氏此时开也不是，装聋作哑也不是，只急得跺脚：你快休说了，你不怕她听得，我还怕。韦氏愤过，终是有些心虚，想起匣里那一对宝石，心又稍平复些，：我也不是专要讲她的不是，只是看不过

    顾氏见韦氏仍不开窍，只好一转自己走了。

    桂圆儿怒气冲冲地自外面回来：夫人还赏她们东西？赶去算了！方才我去关园门，还听得背地里嚼我们。

    李瑽只是冷冷答，我是怕人说的？她们是我赶得动的？旋即抛手扇，自顾自转室去了。

    殊儿，我也许久未见夫人发脾气。小圆问，同是家里旁的人，夫人对殷孺人便和气得多，从未这般给人难堪过。况殿和殷娘还有几分分，这二位殿是理也不理的，夫人反倒是不待见了？

    名唤殊儿的侍女忙摆手，叫她不要再提：你真是糊涂了！你放了人来，没遭罚也罢了，平白又说这个？

    此时近日来照拂小婵的小丫鬟跑了来：让夫人看看小婵吧，小婵不好了

    未及通传，李瑽早听得清楚，一言不发就径自门去。

    李瑽闯病室时，小婵尚清醒着，只是呼一次比一次吃力，话也几乎说不了。我的可怜的她跪在小婵病床边，握住小婵一只手。早先如藕一般光的手臂如今只是一把骨。

    这次我知娘有办法的小婵用最后气力求她。

    她如淋冰雪，她懂得小婵的意思。她是有办法，是留给她自己的办法。玉簪大小的小瓷瓶握她手里，其是黑的药浆，有苦甜的气味。那小瓶平日就躺在她的妆匣里，边人不过以为是寻常。那小瓶在她掌心里越握越。她一直知小婵最怕死时痛苦。她如牵线傀儡般静静地将那小瓶旋开，喂给小婵。酒浸的阿芙蓉膏是极苦的，小婵却仿佛浑然不觉，甚至病容上有了些神采。

    李瑽看着小婵呼慢慢平复来   答应我娘日后，再不去寻这

    她懂得小婵的嘱托。她知晓小婵是要用自己的死救她的命，就像当初眠月用自己命救她的命。可这京城里有那许多贩卖阿芙蓉膏的番商，当又怎会短了她的那一小瓶。她坐在小婵床边，看她堕睡眠，在沉睡呼越来越沉缓。

    她毒死了曾日夜照顾她的小婵。小婵活着时，每日替她针线，喂猫儿，养草，小婵不识字，常央求了她和眠月读书来听，她给小婵的报答就是一小瓶黑的毒。她枯坐在小婵病床前，仿佛连自己也杀死了。

    她如泥塑土偶一般坐在原地，直到小丫鬟来添灯火，她才发现天早暗来了。她曾最怕黑暗和死亡。而此时她已与二者共了数个时辰，甚至听到添灯侍女的惊叫都恍若未闻。

    不要跟殿讲我在这儿。但他总会知，他总是知晓她的事。她仍是坐在小婵床边。小婵沉睡的面容很安宁，好似有了些旧日模样。她想起旧年间，她有位堂兄弟求了她许久要娶小婵回去，她总是不舍得，拖着留着终是小婵为了她死了。

    小婵也不是第一个抛舍她的人了，她在心默默计数着，老娘，眠月，三哥当然还有她的母亲，她那个如凉冰冰的白玉观音一般的母亲，也一早就离开她了。她曾听得母亲在她同二哥之间，还有过数次死产。她想，自己的生只是彻底摧垮了母亲的健康，夺走了她的丽，或许还让她失去了她父亲所有残存的眷恋。

    她记起母亲临终前，她也曾这样坐在母亲床边。那时母亲的手握着她的发，说她恨她父亲。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失态。

    她母亲平素是那样沉静，她记得自己幼年时曾问过母亲，若是不生她，母亲是否就不生病、不受苦楚？母亲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