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随晓雾迷途云乡 逢渔父误桃源

    潇洒太湖岸，淡伫山。鱼龙隐，烟雾锁渺弥间。

    这几句短词，说的乃是太湖山，浩瀚缥缈。而此间大雾弥漫，横湖面之景，又以昼夜将合，晨曦微现之时最盛。

    然则景致虽，船行其上却多有不便。暂不论方位难辨远近不识，单说那濛濛雾霭汽氤氲，沾得衣裳眉梢尽皆，便教人不胜其苦。

    恰如此刻，顾云昭立于船，悬湖心，任由小舟随波逐，不知飘到何才是底止。

    他极目望去，只见烟笼寒，茫茫然一片，心叹息一声，又觉睫上顷刻间便凝了层珠，正伸手去拂，却听一旁炭炉哔啵作响，戚月娘提着铜壶斟了杯茶，将个小盏递到他手，嘴上说：小官人快些，这湖上寒，可别风邪才好。

    怀安冷旁观，瞧她如此殷勤，鼻暗哼：若非你作妖，我家郎君何需受这苦！如今这般境况，回府后少不得挨顿板

    正腹诽间，那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两个姿曼妙的小娘。其间一人生得华若桃李，如琬似，可惜面上几缕忧丝，眉间蹙一清愁，红，双目更好似蒙翳般无光无神，显是患有目盲之疾，不免教人叹惋怜惜。

    但见她面朝船，敛衽施礼，哑声谢：今得义士搭救，不啻重生，此番大恩，杀难报，日后若有差遣，小女绝无二话！

    说话之人正是琼真，前夜里一场祸事临门，沈家一众仆妇随从，连同她那养娘在，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不剩，唯独婢女香如，无意落床底，凑巧躲过一劫。如今主仆二人已然脱困，琼真虽负了些伤，到底无命之虞，只是想起昨夜光景，心念着父亲，想他落不明，生死难料，万般忍耐不得，适才已在舱哭过一场。

    而顾云昭听她这一番信誓之言，不似一般闺阁女，倒有些江湖侠气，不免抬起儿把那眸光又从琼真面上细细逡巡过一遭，只觉甚是合缘，仿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一时愣神，竟浮了团红霞在面上，虽明知她瞧不见，心却霎时慌，连忙让礼：娘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都是琼枝般毓秀的人，落在旁人怕是赏心悦事，却不想这片言只语起涟漪，倒把一人惊得瞪圆了双目。

    原来昨夜又惶又惧，那香如并未看得分明，此刻借着晨光去瞧，只见这少年郎立于船，着锦袍，额系玄青束带，虽则衣料被灼去几个窟窿，面上亦沾染些烟灰，眉目却衬得越发分明，端得是皎如玉树，天质自然。

    如此俊俏少年，只消见过一面便绝不会错认，她敛眉想：云岩寺那歪诗的郎君，莫非就是他？

    正暗暗思索，乍听得欸乃一声橹响，忽见凉风骤起，势渐涌。而风过之，竟隐隐现一座湖心岛，四周泽泛泛，芦荻丛丛，唯有正山峦墨染，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那湖岸边斜一条小舟，其上依稀坐一老翁，箬笠，腰间别篓，正自垂钓。

    怀安惯来伶俐，当便摇着浆儿靠到近，开相询：这位老伯，借问一声，此离吴江县有多少路程？

    那老翁听在耳，却只捻须一笑，并不作答。怀安不想他好声好气问来，倒落了没脸，正要发作，却被自家郎君止住，只得垂来退在一旁。

    顾云昭抱拳一礼，又观这老翁童颜鹤发，颌垂着髯，飘然有世之姿，手虽执一竿，却无钓线所系，心纳罕，随便问了来。

    老翁听罢放声一笑，只：无便是有，有即是无，机缘到时，愿者自来。话音方落，但见他将钓竿一甩，一尾青鲤蹦跃，竟直直落竹篓之。

    好极，好极！今日酬客佳肴已备，这便回转罢。说话间，老翁径自立起来，摇着橹往径摆去，待到船渐没在濛濛雾霭之，只听他叹一声：傻小，还不快些随我来，却是在等甚么？

    那声音缥缥渺渺，落耳，众人方如梦初醒。怀安此时也不需旁人促，使力摇起浆儿便往前追去。

    两艘小船时起时伏，不片刻便涉过丛丛芦荻，飘河。再抬看时，只见地势平坦，足有百余亩宽阔，河两岸峰峦层叠，树木蓊郁，时节虽已夏，此地却依旧光烂漫，各名异卉，烂如锦屏般不胜枚举，真若四时八节，不谢。

    那岸边建有一园，周围编竹为篱，篱遍植芳草，门铺就一条石小径，直通向正三间草堂。

    堂虽草创，胜在清雅别致，纤毫无垢，此时檐立一妙龄女，见有船来便移步迎将来，一面接过老翁手渔篓，一面弯了眉，邀人登岸，：此地偏僻，不想今日倒接连有客登门，阿爷果然神机妙算！

    这一路奇景不迭，恍若仙境，那老翁与这女又容貌过人，举止不凡，顾云昭心知今日一遇，必有缘故，当拱手：不知老人家引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不待老翁答话，那女先自抿一笑：你这郎君倒是个急，莫急，自有你的好！目光转，又看住琼真主仆二人，温声：小娘南一路辛劳，何不随我小坐？说罢，便引着人往里走去。

    琼真又惊又讶，正不知她因何知晓自己来历，心却恍然想起父亲先前苦寻的世外人，思绪万千不足，只得扶着香如随她去了。

    一时众人得园来，鼻尖霎时便笼了层异香，待得转过草堂，又现舍数间，四周木环绕，斜风起时绿暗红飞，清幽非常。

    疏林掩映间，但见那门边坐着个垂髫小童，正敛眉凝目，摇晃着蒲扇煎药。也是凑巧，这一时片刻恰熬得了一碗，于是忙忙取个瓷盅装了，掀帘了里间。

    琼真一行少不得缀在他后，只觉苾芬扑鼻，再细看时，又见墙上挂几幅山小画，近旁摆一架竹屏并镂桌凳之类，洁净如洗。屏后更设一张白木卧榻，榻旁博山炉如有兰绮，此时朱火青烟，袅袅升腾，宛若云。

    而那榻上竟仰卧一人，虽双眸闭，面容苍白，却依稀可辨其眉目，乃是个清隽端方的须眉男。

    琼真不能视，自然不知，只是婢女香如一见之倒惊了一，大喜：娘，是咱们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