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聽戲

    開戲時分前後，戲園林立的鑼鼓街車馬龍，熱鬧不堪。

    街上的慶園一如往常，絡繹不絕湧看客，茶役頭目帶領手，在門後通兩旁欠歡迎。他殷勤招呼來客，撥派其他茶役過來，引客人座，自個兒不挪半步他專接大主顧。

    一會兒，往園裡進的人逐漸滯緩，那些來聽戲的紅男綠女尤其女客，放緩腳步，頻頻回望。

    那茶役頭目心疑惑，往人尾觀望，當一對後生夫婦步進園裡，他尚未認來人，便明白了。

    那對夫婦雖不比其他看客衣冠齊楚，團錦簇，生得卻極好。小媳婦形容端麗，眉目溫柔，渾和婉，教人瞧了打心底舒服；丈夫更不得了，大量混在人堆裡頭，原就扎，容貌之還異常罕見。但見他肌膚皎然，若塗硃，五官彷彿經過上蒼最經心的勾勒，劍眉星目，風蘊籍。難得的是，這般緻面孔不曾失了朗，在輪廓細節，在神，無言剛氣。

    人多擁擠，挨肩背，那丈夫護住他的小媳婦在人群走，左顧右盼留意她周遭光景。他那琥珀眸天生似笑非笑，波隨意轉，便似凝睇，還帶不羈，鬧得周遭女客有的竟臉紅了。

    茶役頭目忖，這般男無處不亮，莫怪旁人走不動，他是男人也樂意多瞧幾。

    他定了定神，挪步上前，笑嘻嘻：趙爺，我來引路。

    趙野識得他，因笑：怎好勞動你，你可是專接大佛。

    茶役頭目笑：賢伉儷就是大佛，小人老東家特意待，讓我好生款待。兩位，包廂請。

    戲園包廂設在二樓，隔著一樓的戲台與正廳，在樓上東西兩側各一列。

    趙野夫婦進了包廂，裡頭纖塵不染，桌上一壺好茶，四碟鮮果，四盤乾果，好幾糕點吃，椅上安著厚厚的藍方棉墊。

    趙野拉開椅讓原婉然位，原婉然坐定，遙見二樓另一頭，在與她們夫婦位置相對的包廂裡坐著一群婦女，舉止斯文，珠光寶氣，該是富貴人家女眷。

    她低掃向一樓，池座裡的看客也衣裝楚楚。

    慶園的客人顯然生活寬裕，原婉然便問：相公，在慶園尤其包廂聽戲多貴？

    趙野報了個委實不便宜的數目，：要不，慶園老板也不會拿它當謝禮招待人。不過他往對過包廂抬了抬，前頭包廂最貴，那兒左右兩頭的單間專供要人使用，單憑有錢還訂不著。

    原婉然循丈夫視線瞅去，落在對過二樓最前頭的包廂。那兒離戲台側最近，然而將至開戲時辰，裡頭仍空無一人。

    她說：那兒位置真好，看客鄰著戲台，由樓上望去，台上有什麼動靜，可瞧得親切了。

    婉婉想進那包廂聽戲？我再寫話本給慶園老板試試。

    原婉然轉頭，問向趙野：相公，你喜歡寫話本勝過畫畫兒嗎？

    我更喜歡畫畫兒。

    原婉然：我料想也是。相公，你寫話本原為了幫我氣，氣已了，你安心真正喜歡的行當吧。能坐這包廂聽戲已經很好了，從前我在娘家，成日幹活，連草台戲都沒得聽。

    她握住趙野的手，總之，不論在哪兒聽戲，你在哪兒，世上最好的包廂就在哪兒。

    趙野琥珀眸煥然生光，覺眉稍角漾的笑意已經不是笑意，是糖漿甘，他反手握住妻柔荑，略微使力輕。

    前陣衣蘭兒欺凌原婉然，韓一說動西林欽氏彈壓教侄女，趙野則以筆墨彈臧否。

    他由金鏢村糾紛思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衣蘭兒主僕欺壓常人之事諒必不只一件兩樁。北里達官貴人，於門圈消息靈通，再說衣蘭兒手那等大家家，手裡有些錢，少有不上三瓦兩舍尋歡買笑，既豪橫，必不恥於談及自家缺德事體。他託北里人脈打聽，果然惡行一籮筐。

    他蒐集把柄期間，金鏢村將衣蘭兒主僕告上公堂，當地縣令和稀泥，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聽說此事，挑衣蘭兒主僕幾則劣行，攙雜京城其他衣冠弟不肖行徑，虛構一位公候人家橫行世，將他魚百姓事蹟寫成話本，取名《醒世記》，給慶園老板。

    那慶園老板熱愛評書，得閒便登場。他以趙野的話本表演，才至半途，茶館拍桌聲此起彼落，茶盞在桌上叮噹直。

    那世，殺千刀！

    剮不盡的！

    日你先人板板！

    慶園老板瞅著滿屋茶客怒目相向，彷佛一刻他們便要一湧而上，將自個兒當成話本的世痛揍一番。他簌簌發抖，心裡樂開了！

    這些年他評書，聽眾緣平平，場不冷不熱，亟思突破可惜不得其法，萬萬料不到自己還有教滿堂聽眾激動腳的一天。他面紅亮，鼓起勇氣說去，說到世門敗落，家為僧，化緣贖罪，全場響起歡聲。

    《醒世記》大受歡迎，觀眾據內容圖索驥，由主人翁事蹟拼湊其所影的真人，一紈褲弟包括衣蘭兒在內，挨足非議。

    借了此事的東風，金鏢村狀告衣蘭兒一事順勢傳開。平民與貴人打官司，此事極為稀罕，眾所注目，縣令不得不盡量稟公審案。其他教衣蘭兒手欺壓過的苦主見狀，壯了膽氣，將舊事告官。最終那些罪證確鑿的家一一獲罪受刑，律還得追究家正主秦國公夫婦教無方。衣蘭兒頭認罪，承擔縱行惡罪咎，罰銀一筆。她已教西林欽氏嚴加教，在別莊韜光養晦，過後教趙野話本，以及金鏢村官司公然鬧了個沒臉，又險些拖累秦國府，日後重新來走動，張狂脾氣改了不少。

    話歸正題，慶園老板託趙野的話本之福，紅了一回，好幾晚睡夢笑醒。他心怒放，於潤筆費之外，相贈趙野許多禮品，又請他們夫婦小倆到包廂聽戲。

    這日慶園搬演全《玉合記》1，講唐時才韓翃與柳氏悲歡離合故事。這對才佳人相愛成眷屬，遇上安史之亂離散，柳氏寄居佛寺，教蕃將沙咤利看上強奪。數年後，韓翃得武將許俊相助，救柳氏，有人團圓。

    台上敷演至第三，扮演柳氏的旦角蓮步款款場，原婉然乍見，便挨向旁趙野，拉著他衣袖細語。

    相公，你瞧扮柳氏的旦角，那位姑娘好標緻。

    趙野往台上一瞥，確實標緻。可我見過最標緻的。

    原婉然好奇，誰啊？以她想來，台上那柳氏已然好看得緊。

    趙野耳語，我家的小河豚。不知有意無意，一剎時挨過她耳廓。

    原婉然耳朵一酥，麻癢直鑽心頭，汪汪的妙目往他臉上一轉，嗔：人家跟你說正經的。

    趙野笑：我答話再正經不過。

    這時台上柳氏囀，唱：柳籠煙。蘸雨。已如許。腔調嚦嚦圓潤，十分動聽，原婉然受了引，向趙野笑了笑，轉眸回台。

    趙野覷著妻觀戲極得趣味，不禁微笑，默默將桌上瓜果悉數切成一大小，方便她聽戲時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