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至京城

    北边的京城同江南倒底不一样。

    你要问哪里不一样，事许锦就能讲得是：“首先是这风，像暴脾气的汉，刮倒牌楼，扯豁布幌，拽碎爷们腰间玉佩，掀翻娘们浑袄，黄沙土尘遮天蔽日，蒜迷人，而南面的风，像意报仇的弃妇，咝咝往你上缠，冷冷钻骨髓里，准叫你生死不能。”

    “再是这人，京城你走两步遇着官儿、走三步遇着皇亲，走四步遇着洋人，皆是价彰显的大人，而南面你走两步遇着盐商，走三步遇着布商，走四步遇着胭脂粉商，皆是穿金银的大富贾。”

    “还有京城人一京片儿，生得眉大骨骼，穿泽沉厚衣裳，喜好斗遛鸟喝茶捧戏，而南面的人吴侬语，生得清秀白骨骼瘦细，穿鲜料衣裳，喜好打吊听戏吃嘴儿.......”

    “能得你......”许彦卿把手里书一阖：“你说说看我算是京人还是南人？”

    “这个倒不好说......”许锦一瘪气，挠着额支吾起来。

    桂喜用帕捂着嘴微笑。

    京这一日她没碰着暴脾气的汉风   ，青天白日分外平静不提，甚还能望到几只晚飞的大雁。

    她看见到都是拉车的，着瓦楞帽，穿袖褂外罩个坎肩，松的墨袴，脚踝用绳带束，厚底结实的青布鞋踩的破破烂烂，有的通红的大脚趾。

    皇城墙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许多要饭的，懒懒在晒日儿，远望倒像是炉里烧得煤炭渣，黢黢的黑。

    还有窑前站着娼妇挥动帕揽客，穿红着绿，起大脯，盘发髻似燕尾，翘起尖尖小脚搁在板凳上，两个穿西装礼帽的洋人住步不前，接耳着甚麽。

    京城里其实并不只有裘轻狂。

    更多的是披麻蓑衣的麻雀，在日地里蹦蹦找，一副可怜相。

    一队戏班赶推车从上过，闹闹嘻嘻哈哈的，有人趁兴拉起胡琴，咿呀响儿招来榆枝上落着的喜鹊，翘起尾哇的一声。

    许锦满脸是藏不住地兴奋：“二老爷，二姨，喜鹊报喜哩！”

    在老宅里倒没见他有这麽多话。

    车渐缓终停。

    “到喽！”许锦拉厢门撩开帘，伺候许彦卿地。

    桂喜扯起裙摆猫腰随在后面，许彦卿伸手要牵她，才不上当呢，每次刚将他掌心搭上，忽就用劲儿，懵懂难防直往他怀里扑。

    偏他站直着一动不动，反显得她在投怀送抱......许锦还会嗤嗤添一句：“老爷和二恩哩！”

    甚麽二.....是二姨......二姨也不是，明明就是作的一场戏，谁也当不得真。

    桂喜指尖撑住车框一跃轻松踩地，许彦卿看看她得意地朝他撇儿，笑了笑收回手背在后。

    面前是悦来客店。

    许彦卿原打算带桂喜回府邸见老太爷，她却死活不肯。

    她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想猜很容易。

    只掂念着那里的大武生，不愿与他再有过多的羁绊，一门心思要离开他和人远走飞。

    她是真把他们之间当场戏在唱啊，如她在台上唱的西厢红娘、红楼尤三那般。

    许彦卿喜怒不形于，同许锦待几句，重又坐回车里，径自去了。

    桂喜没在房里多待，要了铜盆盥洗净，换件杏黄薄袄楼就往街上走，许锦蹲在门边正观战两汉走棋，见她来连忙跟上，一面问：“二姨这是要往哪？”

    “没到过京城，想四看看。”桂喜睨他一：“你不必一步一寸地跟着我。”

    许锦笑嘻嘻地：“京城虽是首地，却也白白黑黑鱼龙混杂，更况二姨生得招，没人在边保护可不成！”

    桂喜略思忖顿住步问他：“你最熟京城地形，我想去门外转一圈，这儿离那边远麽？”

    “实有些距离，二姨要去得叫拉车的。”许锦把手一招，像孙猴儿变戏法似的，才一眨，已有两车夫掼着车伏在面前了。

    “去午门？各两个板儿你哩！”那车夫又矮又瘦黑脸膛，说话有气无力似的。

    许锦皱皱眉，从袖笼里掏了钱递他们。

    桂喜坐在车上，盯了好一会儿车夫如虾俯弯的脊背，才望见个戏院未待细打量，已拐一人宽的胡同。

    车夫不走大，尽往胡同里钻，因着是捷径又行人稀少，可以跑地快些。

    胡同又又，好似没有尽，飒飒的风冷且燥，得她耳边一缕柔碎发直往嘴上粘，她来时抹了樱桃红的脂，这会只觉成一片猪脯。

    老人说京城的天不比南面温多，原来是对的，她想。

    午门有侍卫严禁把守不得近前，桂喜只能远远眺望，朱红墙将里面殿阁遮挡的分外严实，能所见的，唯有崇楼脊一角仙人骑兽。

    想着玉林师兄就在里面，彼此现今不过是一墙之隔，重逢指日可待，不由生满心喜，呆呆站了许久，听得许锦扑哧打个嚏，方才惊觉过来。

    四五步前有家卖吃的摊，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翻正，有人喊着来碗卤煮火烧，料加全喽。

    伙计应一声，执起大竹筷锅里，迅速夹起一截、肺、小、三片豆，再来两块半被汤泡的白面火烧，狠甩在板上，“梆梆梆”抡刀跺成一堆儿，抄起丢碗里，再浇一勺老卤汤，淋一圈酸醋、白蒜碎、红腐汤及韭酱，洒把香菜段便成了。

    那难以言喻的香味儿，腾腾直往桂喜鼻息底钻，她有些馋，着嘴问许锦要不要吃时，忽听得脆脆一声儿：“小锦，你在这里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