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雪降在年末，正赶上洋人过基督弥撒，因为与西历的新年相接，荣锦尧难得获了几天公休。不过他一个懒觉也没落上睡，他要代父去一趟北平。
荣老爷前阵
收藏到几张珍品唱片，原打算趁着年前亲自送去霍家，顺便到北平走一圈亲戚。行程早在电话里就和同为戏迷的霍老爷讲妥了，不想临
门临门，两条
的关节
着番跟他闹气，他连
趟楼都要人搀扶，莫说舟车劳顿地折腾上百十里路，这份差最后就落到荣三少爷
上。
荣三少爷一介晚辈，又留洋多年，如今回国，专程登门给多年不见的叔伯们拜个早年，于
于理都是应当的。为此他特意把钟陌棠叫上了，对外说是缺个跑拎行李的，实际上半
不曾把钟陌棠当人使唤，两人一路平起平坐，倒好像三少爷
东，邀哪个同窗去玩。
三个钟，铁
车厢从天津咣当到了北平。
站，有霍家的司机来接。钟陌棠起先想坐前排，不
怎么说，他对外的随从
份摆在这里。他车门都拉开了，
被荣锦尧拽去了后座，惹得霍家司机频频在后视镜里朝两人打量，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困惑，不知是自己门前听错了吩咐，还是这位荣三公派新奇。反正他们霍府从老爷到少爷全无这份规矩，人怎么能够和主同吃同坐？
北平与津城不同，洋派建筑不多，满街飘的空气都仿佛仍裹着几辈前的老味
，这让钟陌棠一个现代人倍
新鲜，不觉扭着脖多张了几
。其实他一直以来克制得相当好，对任何事
都不大表现过分的兴趣，对人则更是一百二十分地防范。包括太姥爷荣锦尧，见到的也总是他
规矩的不多言模样。因此当他看够了风景扭回，荣锦尧的笑脸早等在那儿了。
“一回来北平？”
“……啊。”事实上他的大学就是在这里念的，不过民国时的京城绝对是首次见识。
“明天带你好好转一转。”
前排司机这时说：“明儿有堂会，三公不去瞧瞧？我们老爷特地请来的角儿，轻易不唱堂会！”
“霍伯伯还是这么迷戏。”荣锦尧笑。
“早起我们夫人还说呐，说我们老爷这辈有两样东西绝
不可缺，一是登云楼，二就是京戏。”
“他自己还票一吗？”
“少了现在，说是有时气不上去。”
闲聊，车驶到霍府门
。古典气派的街门，门匾上的书法据荣锦尧介绍是自早年间一位翰林大学士之手，霍老爷的祖父与此人曾是至
。那时登云楼的名号在
墙
外无人不晓，连御膳房的厨都曾向他们的大师傅请教过。
由人引着一路穿过过厅、垂
门，在游廊的一
拱门，钟陌棠和荣锦尧被分开了。钟陌棠无所谓这
区别待遇，反正也不兴趣听老古董聊家常，他随一个人朝偏厅拐。荣锦尧觉察后缺了脚步，回去找，见钟陌棠已走十来米远，也没个回的迹象，想到霍府在礼数方面比自家更为传统保守，只得作罢。
供钟陌棠落脚的房间不大，摆设也不讲究，一看就是用来安顿不够份的随从。正是午，他被招待了荤素搭
的四菜一汤。
端菜上桌的两个小丫你推我我推你，羞答答地问他饭菜吃得可习惯？要是不可，她们去和厨房说。
“不用麻烦，
好。”钟陌棠不懂自己现今的这张脸究竟哪里特殊，荣家的女佣打量他，到了这儿又被围观，这时代的姑娘都没见过年轻男人怎么的？再一转念，也真是，这些小姑娘恐怕十三四岁就
宅门当差了，整天吃喝拉撒地伺候主，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外面的世界，等年纪大了，或主家撮合或娘家安排，找个条件合适的男人便成家过日去了。如霍府这样的门第，能够登门落座的宾客鲜有年纪轻的，即便有，也不是一个丫敢肖想的；而对府里那些与自己同为人的异
，她们多半是看不上的。哪像荣三少爷，什么人都敢喜
，喜上了连一个神也控制不住。
想着想着钟陌棠就笑来。他一笑，门外几个丫也跟着窃窃私语，他抬看过去，她们倒忽然散了。
实在待得无聊，钟陌棠决定去转转。前脚刚迈门，一个小丫拧着
辫追过来，还是那样羞答答地问他可是要找什么？
“我走走。”
“走？你上哪去？”
“就是随便溜溜，吃多了。”
小丫蹙蹙眉，请他千万先留步，然后跑开了。钟陌棠见她又拉了一个来，俩人站在几米开外不知接耳什么，不时
羞带臊地朝他这看几。最后小丫抿着嘴跑过来，告诉他可以上后园转转，那没人，这时节老爷夫人不会逛园，但就是记着别走门。
和荣公馆后建的西式一角景不同，霍府园是当初与整座宅邸一齐设计的正经八百的式园林。嶙峋的假山，三回七转的雕回廊，形态各异的大型盆栽，人造石桥，六角亭，连荷塘都有，只是这季节已经上冻。
风和日丽，钟陌棠在亭里挑了个既能晒到太
又不至晃的位置，悠然一坐。由他的角度正看见斜对面不多远坐着一月亮门，往里貌似是一间院，不过窥不全。这反倒显一意境，圆圆的月亮门把有限的院截成了一幅画。从那造型别致的坛，
致齐整的门扉，屋檐排成一溜的鸟笼，窗玻璃里映的白纱……钟陌棠断定这不是人的住所。他见院里有个男孩在北屋门前晃了两趟，手里举着什么，看不大清。不是说男仆不准宅？是霍家小少爷吗？
猜着猜着，钟陌棠被太晒迷瞪了。再睁，亭对角坐着个十分俊秀的男孩，带一戒备地打量他——正是院里那个。原来举的是串冰糖葫芦。钟陌棠
上意识到这不是霍家小少爷。霍家小少爷他听荣锦尧讲过，再过生日就十三了，这孩明显只有八九岁模样，穿着也太朴素，暗纹的
布棉袄，黑
棉
棉鞋，怎么看也不是世家少爷的打扮。
四目对视了半分多钟，是那孩先开的，问钟陌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钟陌棠说自己是跟着荣三少爷来的，寒暄着问男孩多大了。男孩抿一抿
，不正面回答，很有心地让钟陌棠先说。钟陌棠说自己二十了。
男孩这才：“我属龙。”
钟陌棠在心里倒了几，说：“八岁了？”
“十岁。”男孩一给自己虚了两岁。
“怎么不吃？”钟陌棠指指他手上的糖葫芦，从刚才举到现在，仍是原样。
“少爷睡晌午觉，我替他拿着。”
“你把它放屋里不得了，举着不嫌累？”
“少爷待会儿就醒了。”
钟陌棠听他的回答总有搭不上茬，心里一阵莫名。再看看，这孩的神也不简单：八岁的睛，泛着的光却不止八岁。说荣家小霸王厉害吧，可从不这样看人；说程懂事有力见吧，同样不这样看人。这孩的神不仅有见到陌生人常有的好奇，他似乎还在审视，在评断，想摸清对方的份地位，借此盘算自己该摆什么样的态度。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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