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春拂柳 - 07:屋、锁、笼

    崔愍琰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一冷汗涔涔，浸了衣。男人剧烈起伏，大大地着气，仿佛刚从挣扎而。梦的窒息与现实，让他心有余悸，男人握着被边缘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窗外，天仍是沉郁的墨蓝，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室，只有角落一盏明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光影勾勒昂贵紫檀木步床繁复的雕廓，以及床边小几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珐琅彩绘香炉的模糊影，炉安神香早已燃尽，只余冰冷的灰烬。

    到天亮，就是整整四日了。

    四日，崔家那边，竟连一消息都未曾传来。

    从上京到南塘，快加鞭，来回不过两日的车程。即便是信使稍有耽搁，也绝不该如此杳无音信。

    崔愍琰脑海反复回响着崔元徵最后一封来信的话语，那字迹似乎都比往日更显虚弱：“阿兄，文大夫说为我寻到了治的良方，待他归来，我或许便能如常人一般。到时我便去上京寻你，可好？

    “方……新的方……”

    崔愍琰喃喃自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某不祥的预攫住。他猛地掀开上柔昂贵的苏绣锦被，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就这么赤着双脚，披散着黑如墨的发，如同疯了一般，踉跄着冲床榻，一把推开了闭的房门。

    二月的上京，严寒未褪，昨夜又了一场薄雪。廊的青砖地面覆着一层未及清扫的莹白，寒气刺骨。崔愍琰却浑然不觉，赤足踏在冰冷的积雪上，发“咯吱”的轻响。那冰冷的从脚底直窜，反而让他混沌灼的脑清醒了几分。他沿着曲折的回廊放肆奔跑，任由冰冷的夜风他敞开的寝衣，动他散的黑发。

    越过院那片在寒冬只剩虬枝的老海棠林，男人沿着石板路穿过结了薄冰、映着残月冷光的静湖，一直冲到府邸最一所独立院落前。院落的大门闭，上面悬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锁。

    直到此刻，崔愍琰剧烈奔跑的息才渐渐平复来。他停在门前，依旧起伏不定，呼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氤氲。男人伸双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原本修有力此刻却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青的手，颤抖着从怀摸一枚样式奇特的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混合着淡淡檀香和尘埃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屋并未引烛，却亮得惊人。原因无他，整间屋的地面都铺满了来自西域的、极其柔丰厚海棠团暗纹栽绒地毯，颜是崔元徵最的雨过天青。而光源，则来自屋正央。

    那里摆放着一张用料极其考究、纹理如行云般的海南黄梨灵芝纹琴桌。琴桌上，安放着一架焦尾古琴，琴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最为夺目的，是琴桌两旁矗立的两盏达七尺的紫檀木连枝灯。灯树造型优，枝杈虬结，每一细节都雕刻得益求。而灯树端，并非寻常烛台，而是各镶嵌着一颗足有成人拳大小的夜明珠。

    此刻，清冷的月光透过大的、镶嵌着透明琉璃的窗洒，照在那两颗绝世宝珠上，竟使得明珠光华蕴，转不定，恰似两微缩的圆月悬于室，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恍若白昼。

    连枝灯其余错落有致的枝，也都安置着烛台，那些尚未燃的蜡烛，尽是由级的东海鱼油混合了珍稀香料制成，据说一旦燃，不仅明亮耐久，更会散发清幽的檀香气味。

    这间屋的每一细节，都奢华致到了极致，与崔府其他院落崇尚的简朴凝练风格截然不同。

    目之所及，无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墙上悬挂的是前朝名家的真迹山，多宝阁上陈列着官窑的秘瓷、金丝楠木的屏、象牙雕的摆件。靠墙放置着一排紫檀木箱立柜，柜门微敞，隐约可见里面挂满了各用料考究、刺绣繁复的女衣裙、鞋帽。

    一张宽大无比的楠木镂雕莲华飞鹤纹步床置于侧，床雕工细，华非凡，床上悬挂着雨过天青的烟罗床幔，床上铺着手生凉的上等桑蚕丝锦被。唯一与这极致奢华温馨氛围格格不的，是床帷上方，悬挂着的一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鎏金铜狗首银链锁。

    崔愍琰赤足踏，雨过天青的地毯瞬间被他从室外带来的雪污渍沾染。他低看着地毯上那刺的污迹，面骤然变得沉可怖，仿佛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只僵持了一瞬，这个形大的男人竟猛地双膝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不不顾地用自己的衣袖，发疯似的用力拭着那块污渍，嘴里发糊而偏执的低语：“脏了……踩脏了……怎么可以脏……音音最恨不洁……净，我得净……都脏了……”

    他几乎将整个上半都匍匐在地毯上，剧烈的动作使得本就松散的寝衣衣襟彻底散开，一路敞至腰际。墨般的黑发被汗黏腻地贴在他结实的膛和肌绷的脊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寒冷与不适，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拭着，直到那块污迹几乎看不来，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停。

    接着，他抬手，“嘭”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自己依旧保持着跪姿，抬起，目光虔诚无比地望向那张空无一人的琴桌。在他迷蒙的泪与偏执的幻想，仿佛真能看到那个着靛蓝刺绣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琴桌前，纤指轻拨，对着他浅笑抚琴，就如同梦最好的那些片段。

    “音音……”他哽咽着，对着空无一人的琴桌低声许诺，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渴望，“再等等……你再耐心等等哥哥……哥哥很快就……很快就能回去陪你了……再也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边带走……”

    崔愍琰就那样直地跪在冰冷的地毯上，尽地毯柔，但地面的寒气依旧透过厚绒丝丝渗，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墨蓝开始透些许灰白，他的双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男人挣扎着，用手撑着地面，才勉颤巍巍地站起来，足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可男人面却始终带着痴迷的愉悦。

    崔愍琰一步步挪到那张奢华无比的步床前。动作熟练地褪去上早已被汗和雪浸透、变得冰冷黏腻的寝衣亵，壮却布满陈旧伤痕的上，浑赤的站在床前。然后，男人抬起手，取了悬挂在床帷上的那副鎏金铜狗首银链锁。

    锁链发冰冷而清脆的“咔哒”声。他将锁链的一端，熟练地扣在了自己苍白的手腕上，另一端，则锁在了雕琢着莲华飞鹤纹样的床上。银链的度，恰好允许他在床上翻，却绝不足以让他离开这张床榻的范围。

    完这一切，他才扯过那床冰凉丝的锦被盖住自己赤的，又将床那个攒金丝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的枕——那是照旧时习俗，为新婚准备的喜庆件。抱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从骨髓渗的寒冷与孤寂。男人蜷缩起来，将脸埋柔却冰冷的枕，嗅着那上面或许本不存在、仅存于他记忆的一丝微弱气息，这才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