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第19_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善禾望着那几张银票、地契，心不觉苦起来，但到底还是把包袱取，梁家的东西分文未动。

关了箱笼，晴月将包袱搁在书房桌案上，不由惑：“这只怎么鼓起来了？”

善禾一瞧，左侧那包袱果真鼓胀了肚。拆开后，才见多了只宝匣在里。

这匣放得七扭八歪，像是人匆忙间去的。打开，一簇新的十二式翠面盈光地睡在里。晴月不知此何来，善禾却拧了眉。

这是南庆大街云岫坊的当季新货。

昨日在云岫坊，她与梁邵第一都看见这面，梁邵刚同掌柜说要细看，善禾却扯住他袖，摇摇。

梁邵笑：“一整的面，穿去齐整面。零零散散的簪钗耳坠各自搭，一看就是散的，没得小气。”

她如何不懂？簪缨的富太太贵女，首饰、衣服、鞋俱是成作，偶尔簪了只新钗、换了双新绣鞋，那是巧思。只有那不成低不就的，一只钗得好几衣服，人一看就怯。

可是，她已不是那个穿得起整面的人了。这样成的整面，看的不是家底豪富，而是地位。要真正的，夫家、娘家俱是门清肃，最好是父亲、丈夫皆有官的太太夫人们，方有底气穿。她穿不起，等离了梁家，更没资格穿。

梁邵见她还不愿，附在她耳畔：“怕什么？又不是买不起。我还嫌它不上你。”

善禾却说：“祖父丧期，还是低调些好。”

梁邵瘪瘪嘴，到底没说什么，反是拿了旁边同样致细巧的翠梅簪。只可惜翠梅簪孤零零一个，终归还是落得“小气”了。

待神思回笼，善禾忍住心凄怆，正要把匣阖上，晴月细声：“二，这里团纸条。”

果真有一团纸条叠好压在翠挑心之。善禾取纸条，细细读之。晴月也凑过来，她不识字，故而问：“写的什么？”

善禾便轻声读来：“善禾妆次：祖父新丧，阖府哀戚。询及事，方知善善芳辰恰在七七忌辰之，未能办。然礼不可阙，谨以此，聊表心意，是曰——”

读至此，善禾咬不言，眶却泛了红。

晴月急问：“是曰什么？”

善禾笑着泣：“是曰：梁二爷敬祝梁二生辰吉乐，永驻芳华。特嘱：万勿令族老及大哥知悉，恐添新伤。”

晴月怔了怔，也不由笑开，怅怅：“亏得二爷这霸蛮得来，如今虽说早过了七七忌辰，好歹还没满一年，买这样华贵的面，一时半刻也带不了。”

善禾喃喃：“是啊，也就他得来这事……”

与老太爷斗气两年的是他；老太爷弥留之际，贴伺候屎的是他；一年丧期，买这翠面的也是他。这究竟是孝，还是不孝？善禾也说不清了，大抵这世上的孝有许多，而梁邵的这，总归与世俗所尊崇的悖逆了些。不过，善禾有些明白他。为了亡人的尊贵面，生生守三年孝，实在泯灭人。有这份孝心，不若生前多尽一尽，教亡人也快活些。等人去世后，认认真真把丧事了，把磕实了，总比经年的禁灭。善禾忽然觉得，自己与梁邵相久了，也有些“离经叛”了。

将宝匣阖上后，善禾未立即离开，而是取了云笺，提笔墨，伏首写画单。晴月将两只包袱搁回自己屋，充自己的行李，以免教梁邵生疑，随后又喊了小丫鬟仔细听善禾吩咐，她则独自离去，不知往何去了。

待单添补完毕，也不过一炷香时间。距黄昏尚远，善禾木然坐在书案后，不觉想起那晚她与梁邵也是坐在这把太师椅上，梁邵名的几十张地契俱压在她。还有那些他说要赠她的地契、田契，几日后喊了文书先生来写印信，她书了姓名画了押，现在皆成了她薛善禾的私产。

可是，怎么就成这样呢？

人好像踏第一步后，便再也停不来。如果他没有给过她和离书，如果那两年他们和和气气对寻常夫妻，如果她没有去丹霞画坊，如果吴天齐没有说那番话，如果他没有迫她，如果那天她没有找梁邺帮忙……以她的，她一定会留的，善禾知。可是太多的如果了，所以她的离开，早成了必然。自一开始、自梁邵与薛善禾的缘分缔结的第一日起，离开就成了必然。苍天无言，但苍天会在冥冥推着任何人、任何事航向既定的必然。而在这必然，于经年岁月里由血悄生暗的一谊，是显得如此愚蠢与不合时宜。

于是，善禾取新的云笺。她知自己是个蠢人，也是个弱的人。

她仿着那日文书先生写的过契书，重写一份将那些地契还给梁邵，又取了印泥盖了手印，才叠好信封，搁在雕漆箱笼。

这，应当全安置妥当了。

善禾起，缓步走在这书房，最后地细目打量陈设。铁剑格横陈数柄利，沉木书橱叠着磊磊兵书。正悬“青霜”二字，系昔日梁老太爷所书。“青霜”匾额之，却是梁邵那把平素绝不舍得捧的青霜剑，熠熠凛冷辉寒光，据说是铸剑世家上任家主所铸。青霜剑前，紫檀大案齐齐整整摆了文房四宝，其旁画缸，又斜靠着几卷舆图画轴，只有边角略见磨损。从前善禾不曾过多打量此屋，到今日最后一遭站在这，竟觉得此也是分外熟悉，有怅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