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117节

自己这双小脚，是米饭班主，若非是它的好，谁知今夜在何渡宿，是否惹恼了妈妈，连门都不让云云。金娥，“前倒是如此，今后却未必了，今晚她们这些小女娘，若还被关在外，为何不去寻买活军？”

    “那帮青汉？寻他们甚？一帮没卵的东西，那船就停在门外，我们船开过去叫他们，他们理都不理——”倒是女青贼有时候和她们说说话，还会送报纸给她们看。唐翩翩就是因此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若不然，她一个站船揽客的低等歪伎，又不是勾栏巷那些有自己门面，会写诗会作文，会作画会弹琴的文伎，看什么报纸？

    客人找她们，便是图着有人陪吃陪喝，再陪着唱些曲儿，个调停席间的酒博士，酒足饭饱之后，困觉那事儿反而在其次。真要说图那之，瓦舍里的姑娘把脸一蒙，也没什么差别。如今姑苏城风俗业之盛，已经足够分几个等级的了，达官贵人、儒商世族多去街巷、勾栏巷、柳巷的青楼，豪客富商混迹酒楼瓦舍，也来野芳滨和半塘这里的舫，再低档的瓦、窑，那便是百姓去的所在了。青楼的文伎听说倒是都看报纸的，她们要卖自己的博学，时不时还要绞尽脑些词艳曲，送给名士夫，求他们的指，为自己弘扬文名。

    金娥从怀里掏了一张报纸递给唐翩翩，，“午陈婆来船上，你在梳妆，便没见到，她说买活军的规矩和从前不同哩，从前不收来历不清白的女娘，现在倒不同了，只要是女娘逃到他们那里，都予以收容，因此警告鸨母要仔细看守门，勿要任，把小伎逐门外——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倒不再是无可去了，一恼火便去投了买活军，奈之何如？和鸨母谈了一盏茶工夫，忙忙地走了，又给了我一份报纸，叫我细看。”

    “便是这召集令？”翩翩在灯看了，喃喃念诵几句，不免嬉笑，“好大的气——”

    还要再打趣几句，见金娥恼，忽然想起自家上个月也了白莲教，心便立刻浮起敬畏，不敢再说：凡是伎女，最是迷信的，许多都信自己是上辈为恶，这辈方才经受报应，还有许多伎衷给佛布施。她们很多都受三姑六婆招引，暗地里信了白莲教，彼此也多一份人，就连老鸨也多有教的，又或者是受了教义召，不敢再十分欺压小伎们。

    还有些虔信的鸨母，甚至认真研读《买活周报》，教手的红伎女算信期，买猪泡，又叮嘱危险期不要在里面——一个红伎女若是怀了，可是要耽搁不少时日，这都是生意。小伎们虽然没有排卵期不用陪宿的好，但也跟着沾染了好，个个都会算安全期，至少因打胎而死的事，如今在舫、酒楼里比以前要少听闻的了一些。至于瓦、窑那些不成气候的地方，红姑们自重份，从来不和她们往来，也听不到那些地方的消息。

    除此以外，这些折骨缠的伎女，也是额外受到买活军的好的，买活军在报纸上教人用烈酒洗脚心等褶皱，虽说疼痛，但可以杀菌祛病，对于烂的双脚是很有效的，又教人沸裹脚布，在裹脚布之间洒石灰粉——

    石灰粉这个东西，从前是没有人提起的，那些裹脚婆也不晓得，因为折骨缠是这一二十年间逐渐兴起的新东西，以前除了风月之地，几乎没有人缠它，懂得的人不多。便是街柳巷，倘若不是很小就落风尘，也缠不来。也就是这几年间，恍惚听说市井间也有些人家开始效仿。

    这倒也不稀奇，如今的姑苏城，便是全天最繁华最时兴的所在，所谓‘苏样’，说的便是姑苏城的伎女，不论是衣裳发式，还是钗环草，只要是姑苏的伎女这开始行，数月便立刻行到城妇女那里，如此逐渐往四面八方扩散。因此姑苏城的伎女是很有优越的，或许她们没有秦淮的文伎有名，但实在是领天风气之先，在《买活周报》来以前，女人家的事上，还从来没有人能教她们苏州的风月娘呢。

    翩翩和金娥两妹，都是六岁上便开始裹足，当时痛得死去活来，一同裹足的其余女娘几乎都在几年后陆续去世，有死于烧的，看了周报才知这应该是‘染’，有受不住痛投河的——伎女投河的人当然很多啦，还有因为裹足太过于疼痛，寝不安，生得过于矮小，又瘦脱了形，还因为裹了这样的脚不能佣人，被妈妈嫌弃，将她赶去自生自灭，从此再也听不见消息的。

    一帮小妹，一起到十一岁去招揽客人的就三人，第三个小妹，命好也不好，她被一个客人包了，因癸来得早，十二岁上便有了，那客人是个有良心的，将她赎了，在山塘街上安置了个外宅，本来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难产，一尸两命——看了周报才知，折骨缠的女娘难产率是很的。但知时已经过了两年，只能叹息一声命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