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32节

和黄大人的日程是同步的，半日上课，黄大人上初级班时，他在隔给级班的学生上课，不上课的半日便都来城门。毕竟是朝廷的鹰犬特务，没个人盯着也不像话，虽然鹰犬本人没有生事的意思，盯着他的谢向上也十分的懈怠就是了。

    买活军的扫盲班看来是三个月一期，农忙时，乡里是不开的，先在城里开班，之后便择选了那些本地本就有学问，又亲近买活军的年轻读书人到乡村里去开班，和城里的学生换，因此级班的课程是若时间重复循环的，这样才能让所有级班的学生都受到教育。

    若要了解一座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守城门，从来往人丁的絮语，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到这些居民的生活琐事，对城里商贸的繁华心也有把握，黄大人在城门站了两天，算是开了一辈没开过的，闽北之地一座小小山城，竟是车龙，商贸繁盛到了极致，一车车盐从城被运了来，一运就是半日，还有臭气哄哄的猪苗、犊、驴驹，在浙江也少见的铁制农，甚至是贵重的铁锅，都从许县往外运送，运来的货则更大宗，竹、木，棉——浙江的棉是多的，衢县那里的棉只怕全都往这里运，还有各式各样的矿，石灰、铁、铜、锡……买活军对外卖的都是值钱而又难得的东西，很能卖得上价格，往回买的货则普遍很廉价，他们当然养得起女童了，他们哪里会缺钱呢！

    还有许县的居民，虽说黄大人从前未曾见过他们，但想来和衢县那里的百姓也是差不多的，瘦小——昏聩，脸上总是有一麻木的表，仿佛缩在厚厚的、肮脏的壳里，说着拗的土话，外乡人和他们之间有一层厚厚的隔，他们只能通过本地的吏目去间接地统治这些人，很可能一个县令到了本地，了四五年的官，始终对本地的民一无所知，甚至不曾和一个百姓谈过话。他们虽然都着差不多的面孔，但却实实在在地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但在许县，在买活军这里，事不一样了，百姓们胖了，许多少年人了，衣衫也比以前要洁净了一些，是有余钱买了换洗的衣衫，也有余力浆洗衣了。而更不同的是他们的神——买活军的扫盲班只有两课，算学和拼音，而且这和他们的报酬息息相关，经过三个多月的教育，至少城区的百姓们已然都掌握了这两技能，并且一旦掌握了，便等于他们可以通过拼读，朗读县里每日更新的皇榜。

    这皇榜现在贴得到都是，而且每天都来换新的，除了衙门里的公告之外，还有些笑话、传奇小说什么的，以及一些趣味的算学题，和陆大在船上给他们的很像。别的都可，笑话和传奇小说是非常受到关注的，百姓们总是聚在一起用拼音读着皇榜，读着读者，他们的官话便很会说了，他们和黄大人这官之间的隔阂似乎逐渐的消失了，在许县，人和人之间默认都会说官话，是可以彼此沟通的，就连城来活的农们，他们彼此间也不再以乡帮结党——

    这一黄大人第一天就留意到了，他此刻才知为什么。在这时，这是一件很奇的事，因为农们在农闲的时候外活，是一定会很自然地分帮结派，本村人，或者几村的乡亲公推一个会说官话的能耐人作为首领，他们本人并不能直接和东家涉，因为不会说城里的土话，而东家也可能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如此一来，那能耐人的收自然要比旁人，在村里也会更有威望，而村落的凝聚力也会因此更，在活计不够，彼此争抢的时候，以村落为单位去打群架还能增加胜算。

    是的，那些活的人，以前是常打架的，因为这一带是山区，这好勇斗狠的风气，在山区是最多见的，因为有时能不能豁得去，便是生与死的差别。耕时争、秋收后争活，有时是争车、争，争田，争财……不争便要饿死人，如何能不争呢？

    黄大人从浙南过来，对本地的民风再清楚不过，同样是来工，哪怕都是一县的，有时候两村间也是大家泾渭分明，绝不混淆，甚至彼此视如寇仇，闹血案都有。而许县汇聚了临城县、丰饶县、衢县三地的外来，还有本地过了耕来找活的农，四地人，不知多少派系，多少方言，只是因为彼此语言不通，都很可能产生。

    但他在城门站了两日，却看到了显然是虎山那里来的隐——他们是最瘦的，肋骨都分明——用还有些丰饶县音的官话，和许县本地的一个农笑着攀谈了起来，他们应当都是修路的，刚一起了半日的工，又上了半日的课，正彼此恭维着，许县人恭维丰饶县人活卖力，而丰饶县人便恭维许县人课上得好，脑比他灵活。

    这在从前，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两个人理都不会说官话，彼此见了面的气氛应当是很绷的，但现在却十分的友好，两人彼此很谈得来似的，许县人邀请丰饶县人和他一起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去澡堂，“勿要小气，洗澡能多少钱？买活军的老爷们是最喜洁净的！那些算学，是有诀的，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