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29节

    许县的私盐队来的时候轻车简从, 只有一队驴，走的时候却是随从众多，不得不转路, 将丰饶县的乌篷船陆续包了十余条。这样大的动静, 当然惊动了县里的老爷们, 他们免不得和家里的女人们谈起此事, 便是县令王老爷不谈, 他手的师爷也免不得和自己常包的表谈起, 而只要有一个男人的嘴没那么严实, 消息就总会辗转落到陆大红耳朵里——这些女人们知了外的事，总要和三姑六婆讲一讲，章老娘听说了，那不就等于是陆大红听说了么？

    章老娘给这女孩起了个小名，叫谢生，得名有灵，从此黄谢生便和这世上建筑起了联系，她算是活来了。

    五十斤雪盐，这便是六七两银，哪怕一时吃用不尽，卖一些给楚香主，手里眨也有了几两的活钱，还能给孩找个活路，丰饶县积极响应的人家比楚香主预估得还多。陆大红当即便主向楚香主保证，他一定能拿到很好的折扣，或者选现金奖励，也能人算钱，一切都听凭他自己选择。楚香主因此积极便更了，忙着安排手到丰饶县辖的各村去搜罗人，他拍膛保证，乡里活不去的人家一定比城里要更多。

    用陆大红的说法，他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这里的‘存量人’很多，而且正因为这几年气候都不算太好，粮减产、治安，有许多家日益局促，能养得活的人越来越少，光是在城关，楚香主就搜罗了上百个女童，五六岁到九岁十岁的都有，还有些日实在过不去的人家，十一二岁正能说亲的女儿，因为在本地实在找不到肯付十两聘礼的人家，也就贪着前的小利，为了多上几两的价银，把孩卖到了许县买活军那里。

    由于这毕竟是妇人的生意，陆大红面比别人都更合适得多——除了买现货之外，章老娘也给了陆大红一些潜在的期货经销商名录，这都是各村各乡她听说过的稳婆名字，这些三姑六婆虽然也习惯了和男人对接工作，但到底和女人更能说心底话。

    陆大红在外跑货源，留在城里的大家也没闲着，要给货找仓房——现在这些女孩们的确都住在库房改建的通铺里，平时吃得也算不上好，时常啼哭想家，甚至也已现了拉帮结派，彼此争斗的现象，于是这些贩们还要吃喝，她们上学——猴是最忙的，除了要承担一切文书工作

    这么说，这买卖便成了。

便在篱笆外望见了的人影，黄二郎站在晨曦里，满里呵的白气，见到章老娘，他便快步走到院门前，和她商量起明日洗三的事——昨日没有说好，今日便必须早早地来打招呼，否则章老娘便来不及去买红布、选大葱了。

    在买活军治的几个县城里，云县、临城县和彬山的女人都很少，这是因为十几年前战的影响, 许县的女娘就要多一些了, 但福建溺女婴太常见, 总的说来数量也不多，江西这里风俗略轻，隔了虎山，不曾被倭寇侵扰，虽然也有盗匪作，但到底要好得多了。

    陆大红也想一一甄别这些能拿到厂价的经销商，顺便传授一些接生上的卫生小常识，再普及产钳：很多稳婆的卫生习惯不好，经她们手接生的产妇死亡率要得多，既然现在孩成活率和她能拿到的成挂钩，那么大分有正常智商的稳婆应该都会改变自己固的老脑，学习些买活军带来的新知识。哪怕只是在接生以前用好好地洗洗手，也会有很多产妇和孩因此受益。

    那个白生生的，手臂和细藕节一样的女孩儿，她沾着浑的血污来到世上，躺着的草里爬着虱和蚤、曱甴，她的母亲半饥半饱，买活军的白糖化成，哺育着她，她曾离满是污秽脏浊的桶那样的近，因为买活军的盐，她活来了。

    死派哪里都有，但正常人究竟还是较多，就好像这些私盐贩，他们一开始对扫盲班都报以提防戒备的态度，但随着陆大红了一趟公差之后，从上到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识字真的很有用，如吴老八这样，认得拼音，学会了竖式运算的兄弟，便可自己计算每次来了货该给付的钱数，自己的工钱，甚至帮着留在县里文书工作的猴登记册簿，试着一本账来。

    楚香主找的是现货，章老娘联络的是期货——有很多两三岁的女童，在家的地位是很尴尬的，丰饶县这里，女儿和儿是间隔着生的，被承认的第一胎一定是男婴，而这个男婴平安养到一岁以后，一个孩倘若是女孩，便会被留来，这样在哥哥要说亲的时候，妹妹也可以往外说亲，实现聘礼和嫁妆的对冲，这些因此得活的女孩，倘若她的兄之后没有养住，而家的收又在逐年的缩减，那么家里人便到她们很肋了。

    这女娃活来了，因为买活军的缘故，这世上又多了一条生灵，又多了一个女娃，她注定是父母卖给买活军的商品，她将是叛军的隶，她的将来令人忧心忡忡，太多危险在等待着她，但此刻，她是活的，她活来了。

    章老娘有一极其异样的觉，令她几乎坐立难安，在这险恶的世里，她绝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也绝不愿个好人，因善心的人，往往死得很早，谨慎的人才能活来。但现在，她会到了这沉重的觉，坠在心尖里，令她少一及便难忍颤抖。

    章老娘这一日都忙，早起和黄二郎商议定了洗三的法，转过午又要去识字班，从识字班来，炮制了草药，还要去另几家走动走动。但这一日，她总是在想着这件事：因着买活军，因着她章老娘，丰饶县里，多了一个女孩的啼哭声，她活来了。

    还好, 让她欣的是，不论是楚香主还是章老娘, 都未曾听说有什么大人极其地反买活军, 也很少有人过问他们搜买女童的事, 倒是买活军的盐很惹人注意，不过陆大红在丰饶县住了足足有一个多月, 带来的盐早卖光了。她和盐贩这些日以来忙的多是别的事, 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在丰饶县属的乡镇奔波——他们的人贩卖大业开展得可谓是如火如荼, 各当然都少不了人手。

    满载而归

    洗三会上，章老娘给这女孩儿起了个名字，她现在已经不那样白净了，浑皱皱，红彤彤地像个小猴，她在里稍微泡了一会儿便被抱了来，依旧很是神，扎手扎脚地嚎哭着，章老娘能很轻易地想到她奔跑在田埂上，又脏又臭又调的样。

    陆大红在她的工作日记里也提到了此事，她慎重地写自己的想，“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养了两三年，多少有了些，也会说话了，要再手杀了，也未免过于残忍，可要往外卖，这么小的孩，哪来的销路呢？若是从前，这样的孩或许会被送给别家童养媳，这样家里的财政能多少缓气，但今年章老娘提供了一新的选择，那便是将孩卖给买活军，只要再养两年，五岁之后，送到许县去，若是选了一笔卖断，价格要比卖给别家童养媳要了几倍，若是卖的活契，虽然当时得的少，但买活军每年都会给捎回工钱来，等到女孩什么时候为自己赎回来了，那么到时候还能为家里再赚一笔彩礼，这可又要比一笔卖断了的划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