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录 - 012昆曲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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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这日张佩如正和宋元哲的夫人刘晓闲聊,话里话外免不了对吴镇岳的怨气。阁里比往常更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亲近。刘珍穿着绛紫万字不断纹织锦缎大褂,鬓边簪一朵翠寿字簪,端坐在酸枝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笑打量着刚阁的吴灼。

    “令仪,快来见过你宋伯母。”张佩如温声招呼,她今日特意为女儿挑了缠枝莲暗纹缎袄裙,清雅又不失礼数。

    吴灼上前盈盈一拜:“令仪给宋伯母请安。”

    “好孩,快起来!”刘晓笑容满面,伸手虚扶,目光在她上细细扫过,带着丈量珠玉般的审视,“佩如好福气,灼儿落得这般标致,通的气派,真真是大家闺秀的范儿。您这掌上明珠,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儿郎?”

    张佩如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门:“这不,能上我家令仪的儿郎来了!”话音未落,锦帘挑起,宋华卓一浅灰薄呢西服,姿地走了来,脸上带着得的微笑,向两位辈行礼问安。

    “云笙,快见过你吴伯母。”

    宋华卓转向张佩如,执礼甚恭:“伯母安好。”目光随即落在吴灼上,温和一笑,“令仪妹妹。”

    吴灼回以浅笑,心却微,两位母亲那心照不宣的慈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

    “云笙这孩,刚从天津回来,说什锦园的梅开得好,想邀灼儿同去赏看呢。”刘晓笑着开,语调自然,却将意图得分明,“恰好,听闻琉璃厂‘承古斋’今儿有几位清曲名家小聚,唱些雅致的段。令仪不是也静吗?不如让云笙陪着去听听?总比闷在府里。”她的目光扫过院外面董姨娘的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那些闹戏园,鱼龙混杂的,到底不是千金小该去的地方。”这话,明里暗里将董姨娘的好踩了一脚。

    吴灼垂帘,指尖微微蜷缩,她明白,今日这场“赏听曲”,是双方父母心照不宣的撮合。她对昆曲,除了董姨娘那,所知甚少,此去只怕是怯。

    宋华卓却似未察觉席间微妙的机锋,笑看向吴灼神清澈坦:“令仪妹妹,可愿同往?只当……散散心?”

    在周围殷切的目光注视,吴灼握的丝帕无法拒绝,只得轻轻:“但凭宋公安排。”

    ?

    宋华卓一剪裁合的浅灰薄呢西服,衬得姿。他引吴灼去的,并非广和楼、三庆园那样的闹戏园,而是琉璃厂一家闹取静、门脸极不起的“承古斋”——专营古籍碑拓、文房雅玩,里却别有天。

    穿过幽静的院,推开一扇厚重的雕木门,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私密戏厅。只设了七八张紫檀官帽椅,铺着墨绿团锦垫。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的沉檀香和极淡的灰尘气息。今日并非正式演,只有两位着素缎褶的老伶工,一位司笛,一位拍板,正为座上两三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清唱《玉簪记·琴挑》的一折。

    没有墨重彩的戏妆,没有繁复耀的行,甚至没有明亮的灯光。只有几盏幽幽的古式纱罩灯,将伶人清癯的侧影投在素上。笛声清越悠扬,如同山涧清泉,泠泠淌过心间。老生苍劲醇厚的唱腔,小生清亮婉转的应对,没有夸张的派,唯有那字字珠玑的唱词,在幽暗静谧的空间里淌,带着一洗净铅华的古意与沉。

    “(潘必正唱)月明云淡,欹枕愁听四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陈妙常唱)粉墙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殿风。抱琴弹向月明,香袅金猊动……”

    吴灼端坐着,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听得极其专注。那唱腔、那韵味与她在家听董姨娘唱的截然不同。一个如烈火烹油,一个似冷月浸江。她努力想听懂唱词里的意,捕捉那些典故,却终究隔了一层,秀气的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老先生们低声谈、品评。宋华卓侧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温煦的笑意:“如何?可还耳?”

    吴灼有些赧然地抬看他,坦诚地摇摇,声音也放得很轻:“曲调是极的……只是……很多词句典故,我听得不甚明白。”她顿了顿,想起董姨娘,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家……倒是董姨娘,唱得极熟稔,常听她唱呢。”

    她以为宋华卓会失望,对她“不解风雅”的惋惜或不耐。

    不料,宋华卓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漾开更的笑意,那笑意澄澈坦,如同拂过湖面的风。他微微倾,距离不远不近,声音依旧温和:“无妨。词藻典故,本非一日之功。昆腔之,原也不全在文辞。”

    他抬手,指向那两位刚唱罢、正闭目调息的老伶工,声音带着一沉静的穿透力:“你看这笛声,其源可溯至先秦‘篪’、‘籥’,一竹笛,了数千年,过秦汉明月,唐宋边关,明清园林,的是我们血脉里的商角徵羽,是华夏正音。”

    他的手指在空虚划,指向那素上的影:“再看这袖,一尺白绫,起承转合,非为炫技。它是屈泽畔的广袖,是汉赵飞燕的云,是嵇康抚琴时飞扬的衣袂,是李白醉后邀月的臂膀……是千年士风骨与佳人幽的魂魄所系。”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吴灼略显惊愕的脸上,声音不,却字字清晰,如同投潭的石:“至于董姨娘唱得熟稔……”他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悉的弧度,并无鄙夷,只有看透世的平静,“市井传唱,取其腔调闹,妆门面,或娱人耳目,或附庸风雅,本也寻常。然昆腔之魂,不在其声之媚,不在其妆之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直视着吴灼清澈的底,一字一句:“在其承载之重。这咿呀磨腔里,磨的是三千年礼乐文章,磨的是‘兴观群怨’的诗教,磨的是‘温柔敦厚’的士心。它是一活着的鼎,盛的是我们文明不灭的薪火,是世里,最不该被丢弃的‘无用之大用’。”

    这番话,如同惊雷,她猛地抬,琥珀的眸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她看着前这个穿着西服、却将古老昆曲与浩瀚华文明血脉相连的少年,看着他脸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笃定。

    那些晦涩的唱词,那些清雅的笛韵,那些素上的影……在这一刻,仿佛被注了全新的、厚重无比的生命!不再是董姨娘媚俗的调,不再是宅里消遣的玩意儿,而是文明的脉!是祖先的魂魄!是世烽烟,最不该被遗忘的守!

    她听了这些,突然间就觉得方才对董姨娘的轻慢到羞愧,更为宋华卓这振聋发聩的见而折服!

    前的宋华卓,在她心的形象骤然。他不仅仅是熟练掌握殷麦曼翻转的飞行员,也不仅仅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在他那西服之动着一颗对古老文明充满温与敬畏的赤之心,蕴着一在浮华极为稀缺的、清醒而沉的力量。

    “听君一席话,令仪受益终。”她望着他,原有的疏离和审视消失殆尽,只剩纯粹的、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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