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 逃玉nu 第79

    谁承想秋五太太是受了络娴的请，络娴因存心要给玉漏个难堪，便私自主，请翠华预备车往连家去接了人来。翠华明知她什么意思，乐得看笑话，就没知会玉漏，果然派车将秋五太太请了来。这秋五太太因是回到池家来，端得格外隆重，将素日舍不得的几件首饰全缀在上，特地穿了件新的湛蓝绸袄，湖罗裙，脸上扑了二斤粉，抹着二两胭脂，自觉打扮得雍容富贵。谁知自从府一瞧，来往走动的妇人，谁上穿的衣裳不好？走在园，因指着那一个悄么问珍娘：“那是大太太？”“哪里是大太太，那是个事婆。”又指过去的这一个，“是大？”“什么大，不过是个人媳妇。”珍娘也有些不大耐烦，拂她的手，“您别瞎指，府里规矩大着呢。”这般便老老实实跟着婆踅飞轩那角门，又换了婆引着往络娴院去。络娴早命人摆好了茶果，听见人来，迎正屋，走到场院去，上将秋五太太打量好几遍，笑起来，“这就是亲家太太吧？瞧，我们小叔成亲这样久了，我们这些妯娌还没和亲家太太见过面，真是失礼。也不怪我们呐，怎么亲家太太从不到我们家来走动？”秋五太太见她周围簇着几个锦绣琳琅的几个丫媳妇，一时唬住了，也连福了几个，“二纳福！”没有这样给晚辈回礼的，络娴心想，果然是个乡野村妇，左右扭和仆妇们相互笑笑，拿扇掩着嘴：“亲家太太快请屋里坐。”一面在前引她屋，一面说着：“我们三那个人，哪里都好，就是容易多心，唯恐给府里的人看不起，我们叫她常请亲家太太来客，她也不肯。其实一家人，谁会看不起？实在无法，我这个二嫂的，总不能见亲戚们不走动，又听说您老近日上有些不好，就私自主，请您来家坐坐，就当是散散闷。”秋五太太连声答应，“我们那三丫就是小心，我常说了亲家，也要来拜会拜会老太太太太，可她偏拦着不许，所以我也没好来。今日二请，我忙不赢地打了些东西，是个意思，请二千万代家里收。”语毕一门，招呼珍娘将些几个大小不一的纸包搁在正墙底那桌上，不请便自在旁边椅上坐了。络娴一瞅那几个油纸包，不知是包的什么吃，有油浸来，她直攒眉，忙叫佩瑶收去。跟着也坐在另一边椅上，“亲家太太请先吃杯茶。”秋五太太竟没听见，一双只顾左右看，只见帘笼掩映，家奢华，陈设，外几间屋连成了一座仙似的。嘴里啧啧称颂不完，“您这屋真是大，不知是多少人住？”“就只我和二爷居住，二爷今日跟着大老爷到太平寺香去了，不在家。”屋里却站了好些丫婆，秋五太太睃她们一，拿手掩着嘴直笑，“我还当这么些人都是住这屋里呢。”“哪能呢，她们都是我这里的丫妈妈们，听见您来，不敢怠慢，都赶来伺候。”哪里想到络娴特地叫了这些人来跟前伺候，无非要她们看耍猴一样看她的笑话，明日自然就传得人尽皆知了，看玉漏的面还挂不挂得住！因此也没急着派人去请玉漏。秋五太太浑然不知，还当人是以礼待她，兴得要不得，不免端起亲家太太的架来，说要赏，也算有备而来，拿胳膊肘拐了珍娘。珍娘便将一个银包递给她，她接在桌上解开。众人一看，里稀里哗啦不过一吊钱的散钱，连颗碎银也不见，都暗暗发笑。她细数一堆在手上，走来挨个发给人家，每人两文钱。大家都不肯接，用一轻微的蔑笑推辞着。连珍娘都在发窘，分明告诉过她的，这府里打赏人散钱都是几百几百的数，或是没数的，匣里抓起多少算多少。她还在那里朝人手里，“拿着，拿着嚜！”外街上够买个馍馍吃。他们推搡了好一会，络娴才：“既然是亲家太太的赏，你们就拿着好了，这会又装什么客气。”“对对对，不要讲客气！”秋五太太放完钱，笑嘻嘻走来，且没坐，一径走到罩屏前摸挂起的帘，咕哝：“不知是什么纱。”络娴：“那是银条纱，掺着银线织的。”怪有些晃，秋五太太直咂，“可惜了，成裙倒好看。”“成裙有些，又不好穿了。”络娴拿扇掩着嘴笑，众人也都在笑，络娴向她们瞟一，又请：“您快来坐着吃茶。”茶也好，就是吃不是什么茶来，心有几样玉漏倒是带回去过，只是玉漏从没告诉过她，这家里的屋竟然如此奢华，那些油光光的家也不知什么木的，散着一缕幽香。背后供案上的香炉也不知是什么玉，晶莹剔透，袅袅轻烟只从里飘来。丫们的裙五光十，好些是她没见过的料，心里不由得发。络娴见她盯着佩瑶穿的袄看，鼻里就哼了一声笑，“这是造妆缎，织造局里产的，供给朝廷里使用，外倒是不卖的，有钱也难买。我这里还有一匹，本来是给丫们裁衣裳的，亲家太太走的时候带去，给家里的丫或是姨太太裁衣裳都好。”秋五太太上“呸”一，乜：“她也！”说完便觉鼻梁骨还是隐隐作痛。“怎么？”络娴立时关切地问：“家里人不好约束？”珍娘在旁搭腔，“我们家里哪比得府里的人，都是些没规矩的野货行。”“这话从何说起？人没规矩，就给他们定规矩呀，三在我们家里就好来得，定了多少规矩，谁敢犯？”秋五太太叹：“她们不比你们府上，都是有教养的人，我们家里那几个，都是外胡买的。就说我们那姨太太，从前从没服侍过人，乡来的，没见识，冷不丁一城里来，就给迷了，成日家好吃好穿，前我说她两句，她还不服，竟和我吵起来，谁家姨娘有这胆？还不是怪我自家心慈！”“她了什么您说她？说她还不服？”“可不是嚜！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得招笑。”络娴正洗耳倾听呢，“您只说好了，咱们亲戚间坐在一，不就说些家里短的话？您可见是和我们外，难和那些亲戚也这么不好启齿？”秋五太太到些亲切，便也当寻常亲戚一般抱怨起来，“那日我叫厨房里煨了锅，这顿吃不完，一顿往里再添些菜蔬，嗳，又是一顿，这不是又省人力又省柴火啊？”一面说，一面一手打在另一只手心里，“第二天，她说那馊掉了，背着我叫厨房倒了去，什么馊掉了，我那是煨的腊呀！说乡人最会过的，我看她啊，是瞅着到了我们家，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就忘了本了。”众人都听得好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秋五太太兹当她们是笑姨太太，也笑着摇，“为这个，我说了她两句，她不兴了，泪滴答的告诉我们老爷。”络娴扇着对大睛接嘴，“亲家老爷和您吵了？”秋五太太摇了摇手，“哎唷，我们老爷那个人从不和人吵架的，读书人哩！斯文得很！我们老爷说，一家人嚜，几句角，不要放在心上。”“那怎么听说和亲家老爷打起来？”秋五太太不肯承认，仍说：“没有的事，我们老爷连骂人也不大骂的。”络娴看见她脂粉有一片淤青，当面指去，“那您这脸上——”“哎唷这是摔的呀，那晚上起夜没灯。”“您老也是，怎么不想着灯呢。”“起个夜，没得费灯油！”众人终于憋不住都噗嗤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旷世笑话。玉漏才刚走到院外，就听见这阵笑声，像万千撕裂的蝉声向她扑来，险些将人扑倒。又听见两个小丫说着话来，她一时怕见人，忙藏到门旁的几杆翠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