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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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国监里的学生教习都在辟雍听讲,或在号舍里休息,江蓠带着杜蘅顺畅无阻地经过碑林,走到彝堂,只有一个看门的,见她衣着不凡,带着跟班,许又是哪位贵妇来探看家小辈的斋室,就放了行。这些斋房建得古朴大方,窗明几净,有专门的琴室、茶室、棋室、画室,桌上摆着沙盘、炭笔、木板,真是样样俱全,但凡读书人见了就没有不羡慕的。

    杜蘅也叹:“我也是第一次来,这条件比朔州的官学要好多了,我那时候要是在这样的屋里上课,还用得着跟大人东奔西跑吃苦吗。”

    “你家大人读了书,不也东奔西跑地吃苦。”江蓠想起一事,问他:“他既然能解元,考了秀才后应是有贡生名额的,家里怎么不让他来国监读书?”

    杜蘅:“大人考秀才的时候才十岁,老爷官位低,夫人又是教坊司,怕他受同学欺负,没舍得让他去京城,就在璧山县学里又读了四年。他解元后,老爷夫人都乐疯了,在县里横着走,县令见了老爷都作揖。”

    江蓠:“还是爹娘想得周全,直隶省的解元可比永安省的解元难考多了,全是什么四岁背《诗经》、七岁背《国语》、八岁诗集的怪胎,若你家大人在国监读书,那不得寝难安吗?好好的文曲星凡,变成渡劫。”

    杜蘅:“……倒也不至于。”

    两人又去西面的号舍,先生们的住所和学生们在不同的院里,从外看要宽敞些,学生的有两人一间,有四人一间,格、致、诚、正是给四品官以上的孙住的,可以带伴读,另有天、地、人等十八号给普通监生居住,陈设要次些。

    楚青崖把阿芷了诚号一间朝南的屋,号舍外有人守着不让,江蓠就在外面等着,杜蘅使了个墙功夫,猱了院,去了一会儿,回来

    “那伴读小丫机灵的,房里已布置齐全了,床席净,文房四宝、衣箱饭盒都有,同住的那个女孩是镇远将军的女儿,比小大一岁,会武,没人敢欺负她,和伴读在踢毽玩儿呢。”

    如此江蓠彻底放了心,“他想得怪周到的。”

    这夫当得够意思。

    “就是嘛,我夫可没对我这么好。”杜蘅老成地叹,“我才十五,就被家里赶来谋生了……”

    “你们大人十五的时候也独自在京城谋生啊,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里面个个人,都不能得罪。”

    杜蘅奇:“夫人今日怎么为大人说起话来了?”

    江蓠一窒,好像……真的是?

    “我又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得对,我说他什么。”她

    江蓠还想再逛逛,到了东面的圃和仓库,就要凭份才能了,她腰上虽佩着里赐的一品诰命玉牌,却不想拿这个压人,转去了北面的藏书楼。这楼共四层十六间,飞檐斗拱,明瓦亮砖,看在她里,就是国监里最漂亮的一栋楼阁,刚说不拿份压人,一刻就把玉牌祭了来。

    守楼的学生是贫寒,在监活赚钱,哪见过地位这么的夫人,匆匆要跪,被她扶起来,压低声音:“麻烦小哥了,我家孩在这里上学,借此机会看看书。”

    又递了几钱碎银

    学生脸一红,把银还给她:“夫人请吧,圣贤书本该是谁都能读的。今日里没人,您正好上去,若是来了人,千万别叫人瞧见,要在酉时锁楼前来。”

    江蓠心一震,抬脚去,还回想着他这句话。

    是啊,书本该是谁都能读的。

    楼书架林立,墨香扑鼻,每层都放着几张桌椅。架上码着密密匝匝的书籍,比江府的藏书还要多好几倍,有些还是罕见的古抄本。江蓠屏住呼,轻轻地摸到书上字的时候,都要激动得打颤了,聚会神地翻着一本又一本,恨不得个贼,把这些宝贝全偷到家里去。

    这一看,浑然不觉楼外北风骤起,遮云蔽日。

    待手指僵冷得翻不动书页,她才抬起,窗外已暗来,落叶飒飒地扫着窗纸,听得几声寒鸦低鸣。

    “夫人,外面雪了!”杜蘅趴在走廊里喊,“要锁楼了,咱们得去!”

    ……到时辰了?

    她还没看多久啊?

    江蓠恋恋不舍地把桌上的书放回原,这时才到彻骨的寒意,裹斗篷楼,见那学生穿得实在单薄,哆嗦着掏钥匙给一间间屋上锁,把银再次给他:“你拿着,读书报国的人,冻生病了还怎么上学?”

    说完便领着杜蘅快步去,“这迟了,你们大人都要值了,我还没回去!”

    雪落得快,傍晚的天尚能看清路,两人抄近踏着草丛,经过碑林回到辟雍大殿,杜蘅见她摸着石碑不撒手,急唤

    “夫人,别看了,以后还有机会看!您冻坏了我可要遭殃。”

    江蓠低低应了一声,从松林里快步走,没了树木的遮挡,风卷着雪扑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抬手抹了一把,又是一阵狂风夹着雪粒,直往打。

    她系帽绳,经过西边的白玉桥时,冥冥仿佛有谁叫她,忽然侧过首,就这么在漫天风雪站住了脚。

    辟雍大殿西侧的,有人盘膝端坐,渺渺的声音如云月,在风里忽隐忽现。

    雪纷纷飘,落在殿外攒动的人群上,这些人里有青衫学,有布衣百姓,都不约而同地面朝榭立着,屏息凝神,脸上仰慕之,纵然衣帽上落了层薄雪,也无一离开。

    江蓠不由走近了几步。

    “夫人,走吧!”

    她的目光遥遥地掠过拱桥,穿越雪幕,只模糊地看见亭一抹背影,银冠束发,纯白的大氅如鹤羽,几乎去,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便辟一方须弥世界,清如琉璃,不染纤尘。

    江蓠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他在宁静地微笑。

    “夫人,轿就在前面。”杜蘅给她拍去发上的雪,拉上被风掉的帽

    “别声!”她

    那人的声音顺风飘来,和雪一般明净:“今日讲毕,快回家罢,天晚了。诸位有不懂之,尽可来率堂问我,本月我二十、廿五在一斋讲《左传》,大家都可以来听。”

    “薛先生,学生有急事!能不能帮我看明天要的策问!”

    “薛博士,学生上月考只得了半分,还差半分就修满了,您能不能跟六斋的助教说说……”

    “先生,您帮犬起个名吧,小人只有今日能监……”

    江蓠看着那些人蜂拥到榭里,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心脏剧烈地起来,急急:“笔!笔呢?我要写字!”

    手忙脚找了一通,两人上都没带,她便央着杜蘅:“弟弟,救个急,你帮我问那边的学生借个方便!”

    杜蘅哪敢说不,一溜烟地去了,江蓠睛盯着榭,生怕人走,苍蝇似的搓手,好容易等来了纸笔,她一个箭步冲去桥墩边,铺了纸刷刷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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