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旧事 -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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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常 (二)

    顾老爷的丧礼从淅淅沥沥的雨里开始,又从淅淅沥沥的雨里结束。

    等到了殡,又了葬,他余在人视线里的就只剩了两副香烛和一副牌位。

    似乎人都是这样,不论生前如何怎样的了不得,到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他的人虽死了,由那份遗嘱引来的閒言碎语却始终没断过,许多人都在背后偷偷猜测,这个社生大概其实是老爷的私生。年纪大一的人,又绘声绘地说到从前老爷是如何把快要饿死的他从青浦乡的那个穷家接引来的,接着又是如何的扶了他在厂里一步步的往上爬。

    越说越像是真的。

    其实也由不得人不浮现联翩,都知大少爷的脑不好使,派不了用场,如今脑好使的二少爷又主动放弃了家产,这一来,顾家的产业等于是白白的都姓了季。

    不过,说说只是说说,对于底人而言,本来就只是为为仆,至于是替姓顾的还是姓季的,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梅雨天结了,暑立即迅雷不及掩耳地袭来,好像一个火炉被打翻,满世界只剩了燥和

    在这个炎夏里,景仁越发的醉生梦死,不论大小事一律不脆全丢给了社生,他白天窝在房里睡觉,一步也不踏房门,傍晚醒过来了,就到账房里去支钱,去饮酒作乐。

    整个人似乎彻底颓了来。

    发现门立着的是季社生的时候,小暑皱了皱眉。

    他满大汗,手上拎着一个纸袋,腋挟着个一个纸信封袋,脸上挂着一莫名其妙,令人生厌的笑容。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

    这一个礼拜,每天都是在最的这个时候,他准时过来报到。

    其实很想把门直接关上,烟云却已经提前了一步走到了门前,立在小暑的后对着他笑,“今天带了什么来?”

    社生便把手里的纸袋献宝似的扬了一扬,讨好地,“蝴蝶酥。国际饭店的蝴蝶酥。”

    茶沏好,心装在小碟里。

    烟云侧坐在沙发上,一边翻开那纸袋里的文书,一边慢慢地掰着蝴蝶酥吃。

    她的髮又有些了,便脆像女学生一样用箍箍了起来披散在肩,一枚白用黑卡夹在发侧,脸上不施脂粉,却反显得清纯秀丽,正与她年纪相符。

    因为还是在治丧,她穿得也素净,一浅玉旗袍,衩虽然开得很低,但是这么坐着,却还是隐约透一些玉白的肌肤。

    社生的睛便像见了的狗一样直直地落在那里,怎么也移不开来,烟云把文书里的容一条条的解释给他听,他也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忽然“哇”地怪叫了一声,人从沙发上猛地弹了起来。

    小暑在边上垂首站着,一杯的茶一小半打翻在桌上,一大半则全数倒在了社生的上。

    小暑轻轻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开始不声不响地收拾起残局。

    社生尴尬地立着,刚要对着男孩发作,烟云却忽地捂着嘴前俯后合笑了起来,她这样一笑,他虽然很狼狈地,却也只好傻里傻气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烟云止了笑,放文书,扔了块巾给他,“阿生,老爷五七都还没过,你这样天天过来,别人要说閒话的。”

    社生接过,又坐了来,“烟云小舅把这些事託付给我,我又不认识字,不来找你帮忙,我自己本无从手啊。”

    烟云笑,“识字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社生便语住了。

    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烟云忽然笑着说,“你知吗,人们都在议论,说你是老爷的私生。”

    社生一听,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的事,怎么可能,瞎说!”

    烟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烟盒里摸一支烟来放在桌上弹起来,“不怎么样。 你的运气真是不差,白白得了这些产业。”

    社生仍自持地嗫嚅着,“我只是不想辜负舅对我的嘱託。其余的,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烟云带着笑摆手打断他,“好啦。我知你阿生是个老实人。”

    社生看着她慢慢燃了烟,挟在手里,瞇起睛来吞云吐雾。

    这副样看在他的里,也是十分优,他似乎看得呆住了,忽然脸上又蔓起了红,他绞着手,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其实,别人说閒话,说我天天来找你,我也不大在意。”

    烟云一怔,拿梢睨着他,半开玩笑着,“可是我在意呀。平白无故的,什么非要给人留个话柄?”

    社生大窘,结结地,“我………”起来。

    烟云碾了烟,把那些文书又回纸袋里,放到他手上,笑着说,“好了。你走吧。”

    社生的脸到底还没有厚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虽然不甘不愿,她都把话说得这样明了,也只好拿着东西了门去。

    送走了社生,烟云舒了一气,睛忽地瞥到那袋吃剩的蝴蝶酥,便拎起来给小暑,“给你吃吧。真是的,天那么,这个还买这东西。”

    小暑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不搭理。

    烟云笑,“哟,哪门的臭脾气。从前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倒是蝴蝶酥也不放在里了。不要拉倒,我餵狗去。”

    小暑仍是不响

    烟云便不再去理他了,款款地坐回到沙发上去,把侧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间的某一阖了想起了事来。

    小暑刚来时,烟云是存心要给他一些威,所以动辄的就打他骂他,到了现在,她已不大发火了,偶尔对他揶揄几句,嘲几句,也都是半真半假,带着些逗孩般的意味。

    他从前是不大懂这一层的,这一年开始有懂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比从前被她打骂更加不是滋味。

    而在这一层这不是滋味的滋味里,还夹杂了一些他更不懂的东西。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的混,外面的蝉声一阵响过一阵,闹的不行。

    小暑垂着,雕像似的站着。

    他想,其实暑天到底还是有暑天的好,因为有蝉,所以屋里再静,也不会觉得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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