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悔

    南漪将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幕，从至尾又在脑海过了一遍，又想起早前他车前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很显然，他早已筹谋好了一切，只待那人自投罗网，可见其心机之沉。

    相比来时路上的轻佻浮浪，这会儿他竟难得的沉寂，也许是经过了一场生死，也许是累了，只静静靠在那里，闭目不语。

    她注意到他搭在膝的手上还满是涸的血迹，在那霜白的衣裳映衬，显得越发惨然，默然看了会儿，微微叹了气，犹豫半天，还是从茶案织锦，拿茶沾了，靠近了他，卷起织锦，垂首拭他的手背。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为自己净手，方上的一瞬间，意识避开去，等睁开睛看清她手上拿着的织锦，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收了收拳，虎指间一片涩滞，犹豫了，还是摊开手掌缓缓递给了她。

    柿黄的织锦一寸寸拂过他的掌心和指间，沉微凉，渐渐拭去了血的温度。

    他悄悄侧目，见她捧着自己的手得仔细，一颗心伏了又起，也不知自己了什么邪，只是心漾着一不甘心，至于不甘心什么，似乎又说不清不明。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那裹缠着织锦的素手一滞，并未开回答他，又继续拭着。

    今日我若不杀他，死的那个就是我，他不会让我活着离开。

    是啊，方才那些人的藏着快满溢的杀意，这连她都看得来。

    他叹了气，喃喃自语似的，六年前在金沙谷，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挖来，我边的这些近臣，都是跟随我生死多年的耳目肱，祸起肘腋，最初我也始料未及，一个人再周全，也不可能事事察纤毫，我也一再给他机会

    他的声音渐次弱去，整个人都显得暮霭沉沉，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低落。

    到底是谁要害你？她看得，他虽然为权贵，可边危机四伏，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听见她这样问，起先笑了，可渐渐就笑不了，经年的如履薄冰，日日殚竭虑，数不清多少个无法睡的夜晚，他像一个禹禹独行的苦行僧人，茫然地在尘世间修行，何时才能大彻大悟，没人化他。

    他收手掌，把那锦缎和她的手都在里面，望着她的睛，也不知希冀从里面找到什么，是谁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些不相的人，刀剑加，伤的无非是，那些手段，要不了我的命。说着他苦笑了，只是有时候，不知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你不是也说过，想要杀了我么。

    她愣住，想了想，那时候他说想杀他的人很多，无妨再多她一个，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他松开她的手，锦缎自己着，并没企图她回应他什么，却忽然听她小声说，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她平生未见如此可恶的人，如果当时她手里有柄匕首，她会毫不犹豫刺向他。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从靴里摸一柄短刀递给她，你现在也一样可以。

    她见他神肃然，丝毫不见平时嬉闹的玩笑意味，一时无措地看着他。

    她僵着一动不动，他便将短刀她手里，双手住了，盯着她的睛沉声说，我自认未有过对不起李冀之事，他为了前程利禄背叛我，我都可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曾对你不住，自然更该给你机会，今日若你杀了我，咱们之间的恩怨也一并勾销了罢。说着，拉住握刀的手凑近自己。

    你一生向善，行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手段，杀人你肯定不及我在行。说着抚上自己的心，你若力气小这里扎不透，脖也是一样，找脉搏你总不用我教了。

    南漪心里聚气无名火，几番丢短刀却被他死死攥住了，也不知今日他撒的什么疯！

    放开我！

    他明明笑着，可那笑里却蕴着一丝无望，你们不是都想要我的命么，若是死在你手里，我倒还甘愿些，也不必心慈手，不妨告诉你，对于你，我从来都不后悔，便是再重来一次，百次，千次，我还是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