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父何怙（三）

    瑶台家宴、至亲聚，玉馔金樽、拥炉对雪，本该是人间事。只是这一家东拼西凑而成，何谈什么事？一个个尚且是话不投机呢，满室里只有朱夫人偶笑语在周全场面。

    开席之后，少不得要向者奉酒为寿，在饮酒前说些祝颂辞。三个小辈比了生日，原是诸葛成瑾最幼。喻俏于是第一个奉酒起，她故作懵懂，笑：哥哥方才糊涂，家宴上叫夫人多生分？该叫姨姨才是。

    这话说得讨巧，对案上朱夫人听得容光满面，连连。

    谁料她语调天真，又接上一问：倒是惭愧，我年纪小，识人不全，还不知姨姨与我母亲是什么分？

    话音落，朱夫人脸上那未及绽开的笑影，骤然冻住了。成玉成瑾兄妹二人的母亲桓紫衣，乃是谯郡桓氏，原级门阀的贵女，朱夫人草莽，能和她攀得上什么关系？

    看这白脸的小婢来者不善，主座的谢濯兴味盎然地看起了戏。

    喻俏何尝不晓得这挑衅莽撞，只是她实在没有耐心，去细细厘清原人婚里的腌臜事。索将桌掀了，叫这些人自己来，让她瞧个明白分明是母女，却说什么师徒，托名朱夫人、葛小娘，恨不能诸葛二字刻在脸上，这样盖弥彰的暧昧，叫人瞧不也难。

    朱夫人吃个瘪，明面上作黯然不语之态。那葛小娘惯来与她打合的，冷笑一声举杯向主座，声：义父，我看小妹有颗九窍心呢，怪不得这样多愁多病。比尚不过七窍玲珑心，九窍心那不是心儿多成筛了？

    被了名的郎主谢濯，戏倒快，似笑非笑地开：朱夫人是你阿耶我的表妹，唤声姨姨也寻常，尨尨，你须得尊敬着辈。

    他说时正瞧着喻俏，这声尨尨自然是叫她的。尨是杂狗，诸葛家的小娘会有这样的名？喻俏戳在原，一时面上犹疑她总觉得是自己在挨骂，可又担心成瑾真有这么个名，毕竟桓谢亲近，谢濯的话或许可信。

    谢濯瞧她愣愣不回话，举杯饮酌，掩去边的笑意诸葛成瑾叫什么名，他哪里记得？不过试试这个幻象的小婢，到底知多少底细。而今瞧来，果真一只笨得伤心的小狗，倒不足为惧。

    至于朱夫人是什么表妹，那倒确实是当年诸葛朗所用的藉。彼时，诸葛朗借着岳家扶持，鲤跃龙门，已成司皇室心腹。他位居度支尚书，手掌钱粮大权，反倒钳制了兵权在握的桓家。莫说朱夫人只是什么表妹，便是诸葛朗有意续弦，桓家难会为个死人同他叫板？利字当，任什么天潢贵胄，敌不过人走茶凉，何况嫁的女儿本也命薄如纸。

    喻俏久不应声，那葛小娘更加不满，冷笑：小妹，难是一时想不起祝颂词了？阿我脑里倒满是些俗吉祥话儿，偏我年岁大过你兄妹两个许多，既从最幼的排起，我倒不好先开。

    葛小娘的年纪，比桓紫衣嫁诸葛家的时日还些知的人，才能听她弦外声，知她是在为生母朱夫人鸣不平。

    喻俏不开，本就有意激怒对面案桌上这两位，盼着母女俩急能漏些实讯。

    陆雪名不知喻俏的打算，只怕她是走神馅儿。他虽不曾见过谢濯，但见那郎主年轻得异样，猜对方是场上某一位梦人，便也不避开对方视线，伸手往案了喻俏的脚迫她回神。

    谢濯对前幻境十分防备，场上众人分毫动作自然无有错过，尽收底女郎的脚何等私密？他不认得陆雪名，便只厌成玉轻浮。

    可那小婢倒不像被冒犯，她面上装傻充愣，案桌底却轻抬靴，回应那只不规矩的手。

    谢濯忽觉心躁郁，他收了表，将杯盏掷回案前浮杯觞的曲里，漠然：你久在山上为你母亲祈福，大约忘了人世。这殿里多的是悟醒心的静室，叫人收拾一间，你就在此思过一晚，也省得人们栉风沐雪来去不歇，为了你枉受寒凉。

    他吩咐完，起拂袖轻斥一声，既败了兴，便散吧！话音刚落，已转往了侧门，往廊去了。

    郎主！朱夫人连忙起赶上去。她以退为，本意只是借机得个名分，不承想心急太过，倒惹麻烦。

    葛小娘对着兄妹两个轻嗤一声，也掷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