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珍珠

    此时于密州山岭之间，除天上明月与地上篝火，四周乃是漆黑一片。然而宋渊看向沈鱼却见她上竟是隐有星星柔光，把她一雪衫裙微微照亮。待他看向沈鱼脸庞时，只见她双眉轻蹙，角微红，泪盈于轻扬的角上似落未落。

    宋渊原乃扶风郡王膝独，从前虽也识得些门贵女，但彼此往有度，尚未曾有过年轻女郎在他跟前垂泪。如今见沈鱼因他落泪，一时之间竟是怔忡。与此同时沈鱼朝他一瞥，睫轻眨，那原来挂着的泪便从她角落。

    宋渊见此心莫名一，正要开，却见那泪珠过她细白的脸庞落在颌之际竟成了一颗粉白珍珠。宋渊还自己看错，遂重重眨了眨，然而那珍珠正明晃晃地落在沈鱼襟上，如同其他珍珠一般照亮沈鱼满怀。

    宋渊看着她满怀珍珠，蓦地想到从前在书看过：南海之外，有鲛人，居如鱼，不废织绩，其泣，则能珠。(1)

    泣泪成珠。

    你你是鲛人？

    沈鱼听了却不答他，只拿袖抿了脸上泪痕，霎时间原来挂在她衣衫上的小珍珠便哗啦哗啦地落地上。宋渊看着满地珍珠，心惊异转念又想到，原来这少女确非凡人，难怪有这般手，这般容貌。

    此时沈鱼还用袖掩住脸，宋渊却听得她小声：俺代你了这许多泪，你莫要再哭了。

    宋渊难得哭了一场，心郁结稍纾。然而他听了沈鱼这话，蓦地又是心如鼓，却不知该如何应她。最后只是嗯了一声，便弯腰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小珍珠。许是这时日来遭了多番变故，宋渊知了沈鱼或是鲛人，心虽奇却并不慌张害怕。且这大周朝原来便崇尚法，又传着许多山妖魅的传说，妖斗法之事宋渊也时有耳闻。因此他便是好奇多于怯怕，虽有许多话想问她，却又怕自己一不小心会犯了她忌讳，一时便未敢多言。

    如此他一边斟酌，一边捡着地上珍珠，直捡满一手心方捧着唤沈鱼：鱼？

    沈鱼此时才拿袖，宋渊见她耳竟是微红，想来方才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心也甚是尴尬。沈鱼不语，却从袖袋里一，那什是一只画满了黄符咒的玄锦。

    她默念了几句，方松了绳索，打开锦与宋渊：放来。

    宋渊听话，把手掌斜着贴向袋，颗颗珍珠便沿着他白晳的手指落袋。然而珍珠甚多，待他手心空了，那小小的锦却半未曾鼓起。原来宋渊见沈鱼刚才行事，已约莫猜得此并非凡品，待得亲瞧见了，心仍是掩不住惊奇。

    二人虽只是初初相识，但宋渊已摸沈鱼，与稚幼童实也相差无几。因他有心哄她喜，便把六分惊奇表现了十分，鱼你竟有这等稀奇的宝贝！

    沈鱼听了这话果然十分欣喜，笑着与宋渊：不过是个小小的乾坤袋，有甚么稀奇的？说罢她又默念了几句，方把乾坤袋收了，放回袖袋之。

    宋渊见此计可行，又：鱼有此等宝贝傍，方才在槐树林又使了一手好剑法，想必法也很是？

    宋渊这番半是哄她，半是探话，然而沈鱼听了却没有刚刚那般喜悦之，只：略识一些。

    宋渊见此，心微异。但他不愿惹她不快，遂扯开话：说自己不便去蓬莱便因为你是鲛人么？

    这时沈鱼默了默方嗯了一声，蓬莱观有隐仙教的祖师爷法加持，俺怕未大门便会显了真。

    原来如此

    沈鱼见宋渊知她是鲛人后，只是好奇却未见惊慌畏惧，便问他：宋渊，你你不怕俺吗？

    宋渊见她问这话时，神甚是踌躇，与她之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大相径。于是便想起她提及云梦山时脸上的落寞之。沈鱼虽是鲛人却也是个妙龄女郎，然而终日只与师父在山修练，想来也很是寂寞吧。

    思及此，宋渊便：我往日曾在书看过，鲛人心纯善，且又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不怕。

    沈鱼听罢一笑，是。俺跟着师父修的是正，得行善积德。你不必怕俺。沈鱼说罢，想起师父终日耳提面命，与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凡与人类打切切要千万提防。然而她见宋渊年纪小小却这般明大义，可见这世间之人也并非个个心怀恶意。

    那边厢宋渊听到沈鱼提起修之事也甚是好奇，遂问：这修分正邪我也曾听过，只不知这正邪之间如何分辨？

    嗯俺听师父说山妖怪修天赋各异，有些修得快的如狐妖之类，百年便能成人型，修得慢的兴许要几百年。行正者便是勤加苦练，收天地间日月华以养成丹。至于那行邪者天偏凡人，有些天资聪慧的凡人修几十年便能成了仙。故而一些走捷徑的妖便去取人类气。人气不外乎采补或采补至于怎么个采法，师父却未曾同俺说过。

    宋渊虽尚且年少，但对男女之事却并非一窍不通，骤然听她提起这房术脸上便不禁一红。

    然沈鱼未留神宋渊反应，倒想起他说曾在书看过有关鲛人的事，便问他：你在书读过的鲛人是如何的？

    宋渊听她问话，敛了心神应：书，鲛人生于南海，模样得他说着，看了看沈鱼被篝火映得微红的脸庞，又急急垂了：得十分好看，不但泣泪成珠，还能织遇不的鲛绡

    这些俺也知，可惜母亲去得早，并未教会俺织鲛绡。

    宋渊听罢又想起了别的事，忙与她：我还曾听说鲛人脂膏所燃的明灯万年不熄，那始皇帝地的灯便是用此法燃的。

    此前沈鱼未曾听过这事，甫听得心便是怒不可遏，可恶！宋渊！你告诉俺那皇帝坟在哪？竟敢害俺族人命来明灯？俺要把他掘地三尺，鞭尸示众。沈鱼说罢便剑而起。

    宋渊见了忙扯住她袖，且慢，这不过不过是个传说。且始皇帝地所在素来无人知晓。我同你说这事不过是想告诉你，于世人鲛人通是宝。你若碰上外人，万不可以再轻易掉泪，予人知晓你的真。

    沈鱼闻言，知宋渊一心关怀自己，便笑：俺不耐烦捡珍珠已是多年未曾掉泪。俺以后自会多加小心。她说罢顿了顿，才：宋渊，多谢你。

    (1)自宝《搜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