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照东城当地的丧葬程，人死后在殡仪馆停尸三天。

    因为溥家人丁稀疏，没有兄弟叔伯，需要溥跃一个人在灵堂为他爹守上三天。

    石作为溥跃回到东城后接最多的小兄弟，得知消息的当天，就替他接手办了一切需要来回奔波的琐事，买棺，选墓，再加上办理死亡证明和丧葬手续，面面俱到。

    第一天夜里，赏佩佩白天一直心恍惚，了班就来到殡仪馆帮着溥跃守灵。

    诺大的殡仪馆分东西两排，十二间吊唁厅除了门上的编号不同外，都拥有程序化的摆设和雷同的装，空气全是淼淼苦涩的檀香和纸张化成灰的烟熏。

    赏佩佩在东侧7号厅找到了溥跃时，他正跪在香炉前香，三天，三炷香不灭，每间隔二十分钟就要换一次香炉，守灵的家属几乎没办法睡觉。

    原本溥跃就不胖，型偏健康和壮，可这几天经历了父亲的昏迷与死亡，他虽然不哭不闹，但见着人像是脱了一层，麻布孝衣的上连一丝脂肪都没了，只剩的肌。

    鸦的胡茬遍布半张脸，就连他的眶都凹陷得如枯的湖，他脸绷着，始终是青白的，亮的五官显得尤为孱弱病态。

    石的父母白天来过，刚他又带着班后的小晨前来吊唁，两人带了整整两大饭盒的饺和酱菜，摆在旁厅的塑料饭桌上，饺是石的妈妈特意包的，不知溥跃有什么忌，就包了三鲜和素三鲜两，四样看家的秘制酱菜则是小晨从家里的腌菜缸里偷的。

    连石想尝一，她都没舍得给。

    可溥跃一都没吃，他说不饿。

    石本来要陪着他师傅一起守灵，溥跃谢他跟自己师徒一场，帮忙了许多，叫他不用麻烦，石却持留，目的是想让溥跃夜人静有个说话的人，把哀悼的绪往外发发，别老憋在心里。

    这会儿小侣俩人一看到赏佩佩来了，想着有赏佩佩陪着，溥跃心里可能更舒服，终于松嘴说要走，临走前，石还特意跑回来躲着溥跃跟赏佩佩说，让她帮忙劝劝，让他师傅多少吃。

    今早溥叔走得急，石消息通知得也迟，明天锡矿厂得到消息来为溥凤岗吊唁的人会越来越多，他陪着鞠躬跪上香还礼，再好，不吃饭始终怕是力不支。

    这才是第二天，第三天殡程还繁杂。

    赏佩佩来时也拎着吃的，甜粥和咸粥，他们都心知肚明，在这时候，外人能替溥跃的，除了照顾好他的吃喝外也没有更多能的了。

    痛失亲人的潦倒，是他们再怎么有心，也分担不了的。

    吊唁厅周围摆着十来个白的圈，上的挽联除了挂了赏佩佩石和小晨的名字，再就是石买来为溥跃充场面的。

    今夜殡仪馆有三都在办丧事，但夜后，也就只有溥凤岗这一，因为人少，而显得分外凄凉，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陪着溥跃吃过饭，两人跪在灵堂外烧纸，烧了些纸，赏佩佩叫溥跃先睡一会儿，等到她支撑不住了，再叫他起来换自己。

    溥跃没有拒绝赏佩佩叫他吃饭，也没有拒绝她留来陪自己，其实从溥凤岗昏迷后，他就一直很听赏佩佩的话，这听话，有无所顾忌的信任在里。

    就好像，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人，就只剩赏佩佩一个了。

    他依恋着她，也依靠着她，很离不开她。

    线香在空蜿蜒成盘旋的网，赏佩佩坐在门的椅上，目光所及之有冰棺旁大片的装饰用，是人造的，香炉是共用的，而溥跃在靠近她一侧的海绵垫上，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后门外有不停嘶吼的风声，大约了十来次香，也就睡了两个小时，溥跃突然惊醒着坐了起来，他先是迷茫地环顾四周，待看清周围的件后，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赏佩佩放打火机跪坐在他边，伸手帮他了太。

    声音轻如柳絮：噩梦了？

    溥跃瘦瘠的手背上布满青，他摸上额角，抓住赏佩佩的手掌挡住自己的脸，随后侧枕在了赏佩佩的上，像孩一样把面孔埋在她的怀里。

    呼了半晌，溥跃咧开嘴，声音嘶哑：没有，就是梦到我爸昏迷了，咱们在车上，我笑着说他到底是吃不上我给他订的糕了。

    何其讽刺，溥凤岗的最后一个生日，是他殡葬的日。

    梦里溥跃以为自己是在梦，好像为溥凤岗抓住了一线生机，他不停安自己醒来就好了，醒来这一切逝去都会有所不同，可是挣扎着从沉湎醒来时，他赫然发现，他没有梦。

    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相永远比梦要残忍，他已经和他的父亲永绝于世。

    他过了别，该无憾的，可是为什么还会压抑不住地难过。

    曾经在外漂泊数年的溥跃是离家千里的游，再怎么桀骜乖张，在东城的家里，永远还有一个不那么着调的爹。可现在，他彻底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作为人的份。

    诺大的世界里，再没有一个同他血脉相连的人，他的被斩断了，他真正成为了在外浪之人。

    赏佩佩没说话，这几天里她在溥跃边也很少讲话。

    一来是心仓皇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二来生理上，咙好像被扎线带拉了，发不声，她只能用肢动作告诉他，自己在他边。

    线香燃烧的端有三个红，不知盯了多久，她的怀里突然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是微凉的，伴随着压抑的哽咽，将她的手掌和手腕浸得濡一片。

    赏佩佩没有低，她望着门外漆黑影动的树枝，学着溥跃安她的方式，一摇晃着这场绝望的瓢泼大雨。

    风挂得好孤独，雨得好寂寞。

    溥跃大概也觉得这场冬日里起的雨太冷了吧，所以他的才会像筛一样抖个不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