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 23

    店里的人都觉来，少东家在掌柜屋里睡了一宿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虽然还是不怎么搭理人，脸上晴了，斗上好些伙计瞧见这位少爷背着人，偷偷猫角落一个人傻乐。见到他们掌柜的，跟块狗膏药似的跟前跟后，往上翘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

    “你说咱掌柜的用了啥法啊，把老虎的都捋顺了？！”

    伙计在屋外抖掉褂上沾的糜面：“这算啥！“他是从隅北来的，跟了常乐四五年，“咱掌柜当年在廊河西和把山的溜要咱被截的一批粮，两个人，两把枪，着一车山货上的山……”

    他说得炕上的人都不冷了，两枚睛，火炬一样亮，那么一个山清秀的俊掌柜，在一窝劫摘瓢①，掳财人②的土匪当间，还不得跟把喂到狼嘴边一样，吊人心呐，好几个他快说的。

    屋里腾，都竖着耳朵等着听，谁也没留神窗外的黑影儿。

    “杀过老梁庄武家的雷动天知吗？咱掌柜就是跟他喝的酒，比烧刀还辣的粱酒，拍开四五坛，仰着脖就。两天两夜！整整在把山喝了两天两夜，山的时候我们的人迎上去，掌柜的刚还能笑，一秒，就冲黄土栽去。”

    多豪义的英雄，伙计们攥着手：“那后来呢？货要回来了吗？”

    “岂止要回来了，往后咱们的货走西，再没遇上过敢劫的！”说话的人把脯拍地啪啪响，“谁不知咱掌柜的！那是雷动天拜把的兄弟！”

    嘎吱……门动了……风敞来……

    有人裹着被看过去，渠锦堂红着一双，站在门，两个拳，掌面上能看到凸起的青。

    少东家……

    蜡烛摇曳，再定睛瞅，哪有什么人呐。

    渠锦堂一路风赶烟似的跑回后院，两扇把门的老门板，撞在墙上，嘎吱嘎吱颤。

    常乐被他吓了一，解到的扣，意识系回去一颗。

    渠锦堂看他的，得不正常，手也是，握着人的膀，把人得一哆嗦：“少爷……”

    这个时候，多一个字儿也是多的，渠锦堂抱他的手，把人牵到床边坐，盘起一条，乎的，贴着他的膝盖：“你……”

    百转千，那么多话，有那么多想对他讲，一时却找不到起的。

    常乐让他瞧的都臊了，转腕，他这一动，渠锦堂就上了发条似的活过来，小看豪杰，看一片光，看一个梦想那么的，捧住他。

    “你和雷动天喝过酒，拜过兄弟？”

    那是谁啊，上闻风丧胆的匪总瓢，手里有枪，底领着一帮人，各个把命别在腰带上的亡命徒，可也是苦人们的义匪，劫财，只劫那为富不仁的。

    常乐受不得他这个神，拧过脸，往颔的一弯窄：“喝过……”淡淡然的气，渠锦堂听了惊心动魄，“他本名梁虎，也是苦。”

    渠锦堂才不着那土匪叫啥。

    他搓着常乐的手，一肚，都要给泡化了，他太渴望听到常乐说起离开甫之后的事儿，不是旁人的转述，甚至也不是从常乐自己，他是遗憾，风浪尖的日，陪在他边的人，是别人，不是自个儿。

    “你在隅北……”渠锦堂想抹，又舍不得放开他，“跟我讲讲你在那儿的事呗。”

    “没什么好讲的。”常乐低，有些事儿过了就过了，不能提，好像说来了，那些个伤痛，那些苦难，就一锄都给掀上来。

    肯定不是好的，渠锦堂心里难过，越难过，越恨不得把时光凿个钻里，钻到那时的常乐边去：“你就说说吧，斗上的人……都说你威风，我倒听听你怎么个威风法。”

    他那是当他享福呢。

    常乐酸汪汪地想，忆起隅北的冬天，西北风呼呼刮，草铺的褥，早晨醒来，挂在门外的袄得能敲响，一抖，满地冻死的虱。赶不上吃的，往店里运粮的车来了，百来斤的麻布袋扎得满满的往背上一驼，腰就跟秋收的穗似的倒来，到了半夜上炕，再怎么累也睡不着了，腰压塌了，虾米一样蜷着，伸不直，浑都拆散了，天微微亮，再憋着一气，攒起来。

    这些话，常乐都没说给渠锦堂听，这不是渠锦堂该知的，只把生意的门，搀着杂的，有趣的，听着不腻的，一件件告诉他。

    渠锦堂听得来劲，一双生动地看着常乐：“我跟你，学生意吧！”

    本来东家也是这个意思，渠锦堂自己主动，常乐也松了一气：“生意上的学问多，少爷细着心，我这儿，慢慢的，都会给你的。”

    常乐说的，有还的意思，渠锦堂只当他倾了心的待自己：“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把人放开了，又去灯，烛火呼啦晃了一，灭了，屋里淡淡的油烛味，渠锦堂又光溜溜地上来了。

    他们在一起睡了几天，两床被早混得不分你我，不常乐怎么压着被沿，渠锦堂总能找到办法，有好几次常乐被压得不过气，睁开，上横了一条男人的手臂，被窝里像藏了儿，直别别的，矗着他的。

    “少爷……”常乐怕那样。

    渠锦堂却少的敞开手脚搂着他：“睡觉，明儿还要早起卸货呢。”

    他说睡，可心还不能静，茸茸的发，贴着常乐的脖，一蹭一扭。

    “乐儿……”

    常乐木一样直着，没说话。

    那两个字，听起来，太像月儿了。

    “往后，你好好教我，你教，我听你的。”

    “等我学得差不多，我也跟你去隅北收粮，再从廊河一路甫，我都陪着你！“

    “晚上，咱还睡一个铺。”渠锦堂夹住常乐冰凉凉的，“我给你……当汤婆，给你……脚……”

    稀里糊涂的，渠锦堂说着话，打起呼噜。

    真是累了，这些天他在店里的表现，常乐看在里。

    等渠锦堂睡死了，常乐睁开，掰他的手指，没撬动。

    再这么去，不是个事儿。

    他一个人，男人，和东家少爷成天关起门睡一张床上，日久了传到老东家耳朵里，可就说不清了。

    常乐抿细了嘴，一定得想法，让渠锦堂过了他的兴，忘记还有他这岔。

    ①摘瓢：割脑袋

    ②人：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