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撞钟

    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上，寂行则在灯翻着佛经，见她起便抬看过来。

    饮微一垂眸，里的好心被掩住，又从弯起的角溢。

    你抱我了？

    寂行偏看了外的月，答非所问：该回了。

    不要，饮掀开被床，问，现在几时？

    戌时三刻。

    饮顿时两放光：那我煨岁后再走。

    煨岁，即是将松柏枝放火盆里燃烧，有驱恶辟邪之意。

    一众僧人围着火盆静心打坐，猩红的火不时窜，又在空遽然一消失不见。

    饮依旧拣着寂行旁边坐，在僧侣之间尤为显，然而谁也见怪不怪，只除了他师叔湛济闭念着阿弥陀佛，不见为净。

    山时辰总是慢悠悠地走，连迎接新的一年来临都好似比山慢了几步。

    在困倦再次将人裹挟之前，饮打起神对边阖捻着佛珠的人：时了，我想去钟楼。

    寂行手指一顿：那便去。

    我想你同我一起去。

    寂行转过来，他的瞳偏浅，有些像是琥珀，看这双睛就好似窥见了他这个人，清透，净，是个一尘不染方外仙。

    今日的寂行好似很好说话，竟应承来，说：好。

    -

    原要敲钟的弟在他们来之后自觉退，钟楼不，到不了手可摘星辰的地步，但当天地开阔，夜风拂来，饮便彻底清醒过来。

    说是今夜撞钟一百零八，便能消除一百零八烦恼，饮拖着调调，话一转问他，寂行师父可还有烦忧？

    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寂行瞥她一，淡淡，诸行法如是，不应生忧恼。

    饮笑笑，不置可否。

    不多时只听他说：时辰到了。

    钟槌上系着四裹着红布的绳，饮调整着抓住的姿势，仍觉有些分量。

    寂行在另一面站好，饮见他抬手，忙说：我自己来。

    那只手顿在半空，腕间是一串沉香木制成的佛珠，他反应过来，那串木在一晃，复又被拢袖间。

    寂行似是在确认，或是提醒：总一零八，不可停。

    我知。

    他的神总算有些松动：独自一人，也可以？

    饮轻笑了声：当然。

    说着已然握了绳，准备随时个撞钟假和尚。

    空气也安静了片刻，尔后晚风裹着寂行的声音传至耳边：击。

    饮引杵缓缓撞去，碰撞间发闷闷的响，钟声便随之绵延着飘向远。

    缓引钟槌，前击七，后击八，寂行在一旁提示，又问，当真可以？

    饮不以为然：不是有你在吗？

    钟声渐隐，寂行仿若未闻，只又：击。

    饮没再说什么，顺着他的指令，如是七八，臂上便有酸胀。

    力的间隙，听见的是寂行一贯平缓的音调：戒躁方能气力平稳。

    怎么办？

    他看过来。

    饮说：撞不动了。

    虽这样说，手上还是没有停，饮盯住了他，对峙一般等待他的回应。良久才听见寂行轻轻一声叹息，接着另两绳被他握了掌心。

    跟着我。

    他的力度沿着绳线传至这边，带着她一起往前，饮几乎已经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足以让钟声响彻方圆几里。

    一百零八，一不多，一不少，钟声止歇的时分，昭平三年如期而至。

    前的暮沉，月光照不见的远方将人心也吃透，饮忽然想起什么，望着他：寂行，第十四年了。

    冬日山林仍有生气，细碎的声响静谧之余教人心。

    他的反应太平静，饮的心绪一沉去，忽听他终于开。

    是第十七年。

    -

    每年年关到了除夕这日，寺也会同平常百姓家一般守到夜，到了寅时还有一场大的祈福法会，不少民众会早起上山听法。

    故山灯彻夜不歇，由山亮至山脚，由天黑亮至天明。

    饮打消了在山上过夜的念，着酸胀的手臂了山。

    那是间看着大的篱笆院，门悬着两盏红灯笼，厅堂里隐约能看见几人影，越是靠近，一阵接一阵的呼噜声便越是震耳。

    父亲仰靠在藤椅上睡得正香，梦里大概听不见自己造的浩大声势。母亲坐在一旁，好似对着燃烧的火盆放空，伏在她膝上睡着的，是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弟弟。

    一家三其乐，饮本不打扰他们此刻的温，走向房间时却被叫住。

    回来了？

    饮回：嗯。

    林采容想起，可垂看了一，又一步也不能动。

    淙儿睡得很好，不能把他吵醒。

    她复又抬：在庙里吃过了？

    嗯。

    吃得好吗？

    和往年一样。

    饮听见母亲应是叹了气，恍然发觉她的白发是先从鬓角生的。

    她对她有些无话可说，母亲好像也是一样，神略显几分讪讪，半晌似是终于找到了话，睛在火光映衬有了光亮：给你留了碗饭，还在锅里着，去吃一吧，今天除夕呢。

    好字卡在咙，怎么也吐不来。

    藤椅这时吱呀着发动静，姚荣迷迷糊糊地睁开，还没看清人便一脸不耐地骂：睡个觉也不让老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