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王爷，关将军的府邸到了。

    一辆金装玉裹的楠木车徐徐行至将军府前，府候驾的人早已经跪恭迎，乌乌泱泱连成一片。随行的侍卫抬手掀起翡窗牖，车那人明净如白玉的面庞上无甚表，只声音里带着三分威仪，了一声：免礼。

    将军府里除了关泠一位嫡女，还有许许多多庶的女儿，听闻小王爷要来，纷纷打扮得枝招展，鲜鲜艳艳地盛开在府门外。

    宁葭站在姑娘们间，仪态最为端庄，姿亭亭玉立，是以，沈玠一车，第一便留意到了她。

    黑鹰领着光影等人，走到宁葭面前，激涕零地行了个大礼，庆幸：幸好您平安无事，否则我们这辈都回不了安了。

    臣女无知，给小王爷和各位大人添麻烦了。宁葭礼貌而恭敬地回了个礼，从容将关泠惹的祸事全揽了来。

    沈玠不动声地打量了他这位未来的王妃几，对她的映像原有些刻，后来又叫人冲淡了。

    浮山寺一别，她似乎胖了，又似乎了些，妆容变得很淡，眉依旧是的，只是总觉哪里不一样了。

    带着巡视的目光在那一众莺莺燕燕扫过，只是寻而未果，又回到宁葭上，最终落在她发间斜的玉兰簪上。

    沈玠心莫名生一难以疏解的怒气来，随应付了几句便径直越过众人，由老家领着走了将军府里。

    宁葭暗暗松了一气，虽不知这小王爷什么怪脾气，但总算可以同陆渐之好好地说几句话了。她悄悄看了他几，他好像瘦了，角冒了几颗青髯胡渣来，使得那张英俊的脸略显憔悴。

    陆渐之却无暇叙旧，匆匆换上家服，一路赶慢赶地跟在小王爷后，又命人赶快备茶，唯恐招待不周。

    宁葭也只得跟了上去，越过廊，榭歌台，绕过而曲折的围墙，家一走着，一向沈玠介绍着府墙上的远古画。

    沈玠本不耐烦，正准备打断，老家忽而没来由地提起一句我们家大小儿时最喜钻研这些古画了。或许是不忍心破坏他里溢来的慈，便也由着其滔滔不绝去了。

    陆渐之停在一抱漆廊，趁着小王爷同家谈甚，压低声音问跟在后的宁葭：小妹怎么没来？她上的伤是不是又复发了？

    唉宁葭叹了气，蹙了蹙眉，泠儿那样生惯养的，定然是受了不少苦，这些天吃了各药，气反而更差了。

    我夜里城去请女医。陆渐之沉默片刻，指节握得发白，要是让我查到是谁刺伤了小妹，定让他死得比朱贵惨千倍万倍。

    嘘。宁葭心有余悸，忙使了个，声音压得极低，又提那名字，你才刚刚被放来，抓你的人还在府里呢。

    这百鬼夜行图，乃是一百年前，第一位在西疆任职的定远大将军从西域一砖一瓦搬过来的，百年风日晒，光消磨，它竟一颜都未褪去。

    老家眉飞舞，洋洋自得，讲的比茶馆里的说书人还津津有味。

    不过我们家小自幼怕鬼，每每见了这画，夜里总是会噩梦，将军便让人把这堵墙封了去。后来小去了安老丞相家里住，我们才敢将它重新解封呐。

    等了半晌，未听到小王爷声搭理他，关家抬起瞧了小王爷几，顺着沈玠的目光望向墙角那边窃窃私语的二人，顿觉不妙，一时心如擂鼓，唯恐沈玠生疑，忙圆场：

    表小同我家小，还有陆小将军三人从小是一块儿在丞相府里大的，十分要好，亲如兄妹。这回小将军有惊无险，可把两位小急坏了。

    沈玠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并无答话。

    小王爷闲逸致，由家引着，将整座将军府都游历了一遍，无所不至，用了半天功夫，仿佛逛完了一整个皇家林园。夜里在府里用了晚宴，方乘着车回了驿馆。

    关泠睡了整整一日，期间老家、陆渐之、宁葭等陆陆续续来别苑里探望过她，全都被她命人打发走了。

    她伤复发，疼得牙齿打颤，将自己裹在被里，捂一冷汗。又胡吃了一剂止痛药，反而闹得更凶。两个丫鬟上前替她换药，却被她一通发脾气，骂得红了跑了去。

    关泠捂了，青鸾剑斩金截玉，削铁如泥，捱在她上，竟活活要了她半条命。

    当时不觉得如此剧烈，每每复发之时的痛楚，一分也不输给她前生服毒自尽时所忍受的痛苦。

    桃木门吱呀一声被谁打开，关泠气急，随手将榻上的玉枕砸了过去，咬牙怒：我不是说了，不准再过来烦我吗？还不快！

    她胡发完脾气后更是疲力竭，阖目沉沉睡去，颦蹙起，脸上痛极，又隐隐渗鲜红，方才敷上的药又被血结成了脓，凝在伤，黏黏腻腻，叫她辗转难眠。

    那人稳稳接住飞来的玉枕，徐徐走到里间，月掩映的幽暗，烛火熹微，静影沉璧。一段白皙的手指悄然覆上关泠的，轻轻将她的齿分开，喂一粒金的丹药。如黄连糖，苦涩带着微甜，在她咙里化，缓缓汇了五脏六腑。

    冥冥之似乎有什么将她的心魄震住，关泠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起来，的溃痛也微微减弱了几分，不再像刚刚那般，让她痛得神魂不清。

    关泠睁开睛，朦朦胧胧间，那人的眉也如拢在雾，可是他上莹莹如沐的檀木香泽，她却是极熟的。他的手指还覆在她的上，温凉柔，又细腻光，指尖传来的袅袅柔，仿佛隔世的廊桥遗梦。

    她拼命握住那只手，所用的力气细如蚊虫，那人也由她握着，她以为又是一场惊梦，有些痛苦地勾了勾角，声问他：我是痛死了吗，怎么又见到你了。

    我给你吃了还魂丹，你死不了。沈玠回握住那截有气无力的玉指，眸里带着些许歉意，又忍不住要揶揄她。

    青鸾剑伤，需要三颗还魂丹才镇得住，你只服了一颗就逃走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关泠没再回答，甚至连他的话也没有听清，她连夜不得安眠，此刻终于不痛了，睡意席卷而来，直接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沈玠静坐在榻沿，握着关泠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他定定凝视着她稚的脸，心忽而冒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或许等她大了，就变成了他梦人的模样。

    两人明明只见过几面，却像是已经了半生的夫妻，孤男寡女共一室，分明十分不妥，却又似无不妥。

    他是不是失去了某段记忆，或者错了某段记忆，其实少年时陪着她大的人不是陆渐之，而是他自己。

    抑或是同他定百年婚约的人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宁葭，而是此刻躺在他侧的、让他魂牵梦萦的关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