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寒早悲岁促

    人阿满推开门时，照见的是清霜满地。天还远未放亮，东方同西方一样，覆盖于暗的穹庐之。她手提风灯，也只照得见前方寸地，而铜钟的震仍是穿过黑暗而来。莫不是钟鼓司的黄门糊涂了？许多人想必也已惊醒，她可看到黑暗的巷浮起的灯火。

    凌晨钟鸣并不是吉兆，而鸣钟之人仍在继续。她侧耳听着，忽然发觉钟声并不是由钟鼓楼传来的。皇城的钟鼓楼远在南薰殿之南，毗邻朱雀大街。而此时的钟声却近得多。此时鸣响的分明是明德寺供养的钟。明德寺在皇城东地势，毗邻太和、云诸，常为贵人祈禳之所。

    为何有人竟不顾夜禁在夜鸣钟？莫不是走了？阿满心疑惑，不待唤同伴起，便自执灯前去探看。她并非孤一人，亦有众多寻声而往之人。当有如她一般各自好奇的，亦有被其主位指派前往探看的黄门或人。她熄了自己手的灯，借着旁人的灯光前行。路过的苑，不少已燃起灯火，而有些却悄无声息，窗扉闭，似是上人等都对这震耳钟声了无觉察。

    明德寺大门开，火光幢幢，鸣钟的并不是僧尼，乃是一位作御殿亲卫装束的男。此时夜，禁军尚在九仙门外，唯有值夜的御殿亲卫在禁，因而如此格的行为竟无一人来阻止。

    诸位！

    那个男人有祭祀时的赞颂一般堂皇好的声调，使得阿满忍不住极力仰首踮足去看。

    李璟坐在钟阁之上，垂首望着纷聚而来的人群，忽然有些迷惘。他的生涯，是连篇累牍的秽亵秘辛。他本是陇右李氏的弃，上天却将生杀的权柄到了他手里。他的权柄即是他的秘密。

    臣陇右李璟代吾儿谢圣上照拂之恩。臣多谢圣上代为齐王之父！

    李璟的秘密，也是皇帝和昭仪的秘密。他是齐王的生父。齐王不是帝国的血胤，是谵妄和的结晶。虎踞御座的帝王，是无源之，无之木。

    阿满一时间并未领会。而方才还翘首围观的众人，已有人坐在地。

    观者当，忽有人向前跪倒叩首不已，似有千言万语无尽恳求。那是云主事的人。

    望人回报阿姊，死期已至，此后勿复辛苦。不知为何，他对昭仪并没有恨，只有同和鄙薄。她同他一样，不过是家族的弃。一雌复一雄，双飞紫。当他无法再侮辱和占有他，就借由他的妃继续侮辱和占有他。而他所借用的，他可怜的大，原是和他一样被掏空了肺腑献祭的。他的同和她的屈辱，就是齐王的诞生。

    那位人并不起，仍在沉默叩首不已。如此的冤孽，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独坐危阁，眺望远方两列靠近的灯火，那大约是他的末路。他仇恨早已冷却，只剩悲哀的余灰。他忽然想起那封鸽送来的信，原来他一直嫉羡的三郎，也不过是父亲豢养的鹰犬。他忽然笑，家诸姊妹，可曾有人得到过父亲的真心垂？

    嘉祐何恨朕至此。

    一小队手执兵刃的禁卫已包围明德寺。远比他想象得来得迟。李璟垂首望着，他看得到许多同侪的面孔。他忽觉歉疚，大约他们还不知自己将面对何等命运。

    非臣一人。陛罄尽禽兽之行，天皆视陛如仇寇。

    嘉祐想必是醉了。

    昭仪安好？李璟忽然问。

    元嵩将佩刀掷在地上。那把刀，有平直暗青的刀。那样快的刀，想必抹过人的脖，也不会沾一丝血痕。然而稠的血正自刀背落。

    李璟颔首。如此多谢。

    元嵩亦颔首。从此刻起，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此时东方一线微明，钟阁之上冷光一闪，阿满错，疑心那是破晓的晨光。

    与阿满同住的遥娘睡眠很沉，第二日起，只见到阿满未经收拾的衾枕，当尚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