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霜天晓角

    此刻瀚海夜雪重，天地间飞琼断玉，云漠漠低垂。李璘骑缓行，且行且饮，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一人。

    征人不知何宿，平沙万里绝人烟，他低语，举起酒喝得更多，鸣州泠泉酒极烈，如刀刮着他的咙。

    瑽妹虽不失灵心慧识，然质纵，倘使伴君，料难致荣，反添祸端。母亲在世之时，曾有宁使其老死闺，勿令其陪伴御前之语。而今圣上既致礼聘之意，恐难逃嫔之命，儿窃以为，不若早议婚事，嫁诸亲王，使其有叔侄之份，不越礼而息圣怒李璘，茫然倒在雪，手攥着他自己亲笔写就的信，字字句句都迎合着凉国公的心意。

    他的小麑要嫁人了。他所一切，不过是一封支持父亲决定的书信，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他所有的克制和对养父的承诺此刻都像笑话，他承诺一世维护李氏荣耀，来换取回归天启王的机会。凉国公早已知晓一切，知这养早对自己的小女儿。

    然而这又如何？无论现实何等不堪，即使在这荒原的边城，他的望和痛苦亦无半分消减。宁王的封地靠近李氏黄河故地，那婚姻会为神府军带来门阀和亲贵的支持，而他，只有埋在冰雪才敢想起他对她的渴望。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悄悄凑近，谨慎嗅着雪的人，试图在他上寻找吃。

    雪冰着他的脸，酒渐渐冷却，他突然想，着北境风俗，在女人生第一个儿前，男皆可掠之为妻他的泪和着为他呼化的雪浆。他突然在雪里大笑声，他的小麑是陇右世家的李瑽，不是北境的普通姑娘。

    小狐狸惊吓遁逃，他仰过来，面对着天空，北方天狼竟透过重云光辉。

    杀伐之星。雪得更大，聆风不安地绕着他打转。雪的冰冷酒的灼烧，如每日每夜纠缠他的国恨家仇，他仅存的幼年记忆因着反复添补反而异常鲜明燃烧的天启城，钉在王城，惨死的父亲，着丧服的母亲，带着他逃亡的亲卫与忠仆如今他一无所有，然而他此刻是多想要她想吻她，拥她在怀，想碰亲吻她天真翘立的，握她的腰肢。在他无数梦境，她比生时还要赤。

    除却仇恨，他一无所有他踉跄着自雪站起，扶着背，将壶余酒尽数浇在脚。他提醒自己，我是西海汗的儿。

    远方传来关城角声，东方微明，沉的雪穹透光来。他抬忽见远方多了一奔驰的影，正冒着风雪向他的方向奔来。

    那人形单薄，并不像驻关的兵士。李璘李璘！听声竟然是樾之，他不擅御，在雪夜里竟然一路循着雪上迹到了这里。

    我樾之一路奔驰，急未平，我见你牵带酒，是要独自夜可夜雪重，我实在觉得不妥只好自己追你回来。

    李璘见来人，想跨上去，而此时酒劲上来，分外勉，樾之忙笨拙地溜背，去搀扶李璘。西海聆风认识前莽撞勇敢的年轻人，它合着他把自己的主人承担到背上。

    多谢。若非是樾之义气前来，他此举几乎丢尽了父亲的颜面。

    樾之的白皙面庞被寒风刺红，你一路像兄般照顾我，我不能放任你事。

    此时风雪渐息，天光稍明。

    你有心事。樾之断言，且你明知为这桩心事醉酒蠢不可当。

    李璘没有回答，只微微摇。

    樾之揣测：你家世优渥，前路坦，别无所忧。难不成是为了事？

    李璘醉答：等我再回西京时，她就该忘记我了。他知晓她天真贪的脾，如六王那般光耀夺目的人总会笼住她的心。而那正是他的痛苦和期望。

    你为何这般想？樾之不解，你所念之人若有，总该记得你。

    我愿她忘记。

    雪幕连天，如穹庐笼盖四野，这片荒原仿佛成了人世间仅存，而他的故国更在这茫茫瀚海之外，在那里他大约早已被遗忘。

    两人两骑渺小如芥，行走在茫茫雪原，瀚海关的角声又传来，想必是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