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饮酒行令

    唐国府城郊别庄，养轩。

    午后日光由大开的窗洒，落在屋黄梨木大案上。案上设有文房四宝，角落一只供了新鲜卉的汝窑青瓷胆瓶，邻近并有博山香炉，以及数收藏在织锦函里的书册。

    大案央，一张白纸摊平开来，一边上角搁着青玉纸镇。

    大案之后，福态的唐国公坐在椅上，一手拈髯，一手搁在案上持握笔，丹凤望向前方凝思，似是在思索该在案上白纸题什么字才好。

    他如同了定术，半日姿势一成不变。

    在榻对过，赵野手持笔立在一张大案前打量唐国公，捕捉对方发肤骨相和衣饰在光影的形相变幻。

    他俯低往纸上笔，蓦地笔锋一钝。

    唐国公那彷佛有目光锁在他上，如同他观察唐国公那般仔细观察自己。

    他若无其事抬，唐国公那厢全神投扮演思索模样，而他左右并无其他人。

    赵野将琥珀眸往唐国公后一溜。

    唐国公后上方墙挖空成扇形，以楠木间隔成架，一槅一槅低错落，几槅开敞，摆设古玩盆景，几槅设为带门小柜橱。

    赵野往某槅柜橱一瞥，那柜橱柜门镂雕，雕孔窍后漆黑幽暗，他觉偷窥自己的目光便来自那儿。

    市井传言唐国公疼女儿，曾经仿效唐朝李林甫，让女儿避在设了机关的邻室窥看上门拜谒的才文士，拣择夫婿。

    不过无论唐国公是否还有女儿待字闺，赵野并不以为这等人家会对一介画师有任何意思。那么墙后人打的是何主意？

    他那里如此思想，墙邻室隐约传来少年低语声。

    赵野防备微松，继续作画。

    想来是小厮在邻室等候公爷使唤，闲来无事好奇画师作画光景，但不好来打扰，便在墙后张望。

    屋一方墙几案上，西洋自鸣钟当当当敲了十二响，赵野在画纸上不疾不徐添上这日最后一笔，抬首：公爷，今日作画就到这儿。

    唐国公一改先时庄重沉思神，眯而笑，若非他方巾，蓄留髯，那模样活像弥勒佛由画像走来。

    他走到赵野旁对着写真画夸了一番，小厮上前给两人奉茶。

    养斋奉茶用的一向是青折枝牡丹纹盖碗，这日换上一青松枝鳯鸟纹。

    唐国公略饮一茶，提醒赵野前些天的约定今日午后赵野和他，以及他一位朋友聚会小酌。他和赵野闲谈一会儿方才离去，赵野整理画的当儿，杜由屋外走来了。

    杜多年前教唐国公携画作上门求评，他老实不客气戳破对方靠世分方才受人捧，双方一言不合大打手。事后唐国公静心思量，醒悟杜所言非虚。他敬重杜正直敢言，两人从此结成莫逆之，往来不绝，杜唐国府和别庄如同自家。

    这回赵野为唐国公作画亦是他从引介。

    两人见礼，杜静观赵野绘画，拍了拍他肩膀，：好。

    他们闲聊起来，赵野提及这日午后邀约。

    杜：公爷才，不论引介你见谁，对你前程必有助益。还有一宗要事，他箧笥书画收藏丰富，又不吝示人，你把握良机，好生鉴赏佳作，提升画艺和力。

    赵野笑：一切都多谢前辈搭桥牵线，促成机缘。

    杜摆手：不是我牵线，也会有旁人。早在你画那时节，公爷便已收藏你作品。到得你合原和泰西画法，引发议论，公爷就同我说他想会会你。

    到了午后约定时辰，小厮来请，领赵野到后园赴宴。

    赵野人到时，唐国公正和一位男在前闲谈。那男背对着他背剪双手，但见量挑，昂藏如松。他上一袭银白松江绫暗袍，剪裁细熨贴，与本人姿相得益彰，教他仅是背影便潇洒风。

    赵野走上前，那陌生男转望来，两人四目投。

    那男正值壮年，印堂开阔，颧骨饱满，眉朗目悬胆鼻，双颊平整俐落如削。这般相貌不止刚英俊，而且五官面形和谐大气，丰采贵。

    赵野不期然想起赵玦，原婉然的大东家。

    那年男和赵玦两人貌刚柔各有不同，然而皆是教人远远随便一瞥，便觉得他们荣华。

    唐国公待赵野走到跟前，向那陌生男：这便是赵野，画坛后起之秀。又向赵野：这位是昭泉先生，收藏大家。

    赵野向那别号昭泉先生的男作揖见礼，晚生姓赵名野，表字无拘，平人氏。

    那昭泉先生微笑还礼，：凉州威凤赵一。

    赵野远乍看那赵一，本以为他三十五六岁数，近前打照面即知他不止这年纪，全因保养得宜，显得年轻。

    那赵一有卧蚕，不笑亦似笑，此刻微微展颜更似温煦可亲，但赵野从小在天香阁见惯达官贵人，从他目光沉，隐隐威，便知这人阅历颇丰，并且备一定分。

    再者赵一自称凉州威鳯，该地乃大夏皇室赵家祖籍。

    果然赵一接着：太祖四世孙。

    大夏封爵，诸皇降袭三世，皇封亲王，其嫡袭爵降为郡王，嫡孙再降为镇国将军。赵一既是四世孙，到他这一代已无爵位，不论嫡庶皆只是宗室，然而到底是王孙公，气派堂皇。

    唐国公与两位客人分宾主而坐，把酒言，席间他提议行令助兴。

    唐国公：咱们拈签定题，不拘诗词歌赋，诵题目的一联。若有两人答不上，再一签。

    赵一和赵野皆赞同，唐国公便唤小厮拿了签筒来，让赵一先拈签。

    赵一由那剔红雕漆山石卉签筒拈象牙签，微微一笑，：题目是日字，特指太。接着诵：太初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

    唐国公接着：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向日倾。

    赵野：夜贪钓波间月，睡起知他日几竿。

    三人行令至百余，唐国公才尽词穷，接连罚酒两次。赵野在旁寻思唐国公心余力绌，接来只有罚酒的分，行令原是取乐，犯不着教人难堪，便也假作对不酒令，结束这酒令。

    接着唐国公拈签，了字，他诵：上枝照酒卮，酒卮有好枝。

    三人诵诗，几过后又到赵野。

    他正要诵诗，不经意瞥见远有株紫藤架，立时想到原婉然。

    前些时候，家里紫藤开，他了藤萝饼给他的小婉婉吃，问她这饼可合胃。他的小婉婉乐呵呵吃着饼，笑：相公手最巧了，烧菜心永远样样恰到好，好吃极了。

    他脑海浮现原婉然当时音貌，眉饱沁笑意。他诵：须知意如人意，好在双心同一心。声气不觉温柔炽。

    午后光由树稍筛落，碎金一般落在他额上，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