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黃雀在後

    韓一一骨碌翻站起，他位在走最後一間牢房，前方正對前排牢房後，看不見走另一頭景況。

    師傅！他扒在欄杆上回應，你被捉了？

    若在平日，這問題無庸置疑，重犯牢房戒備嚴密，不許探監，韓東籬人單勢孤難劫獄，唯有被抓才進得來。但這一兩天，牢裡牢外彷彿了亂，不能以常理論。

    伊稚！韓東籬疾走喊人，不一會兒尋到韓一所在牢房。

    他著尋常袍服，形明顯清瘦，韓一便問：師傅，你沒事？

    韓東籬笑了，以鑰匙打開牢門，沒事，你這孩，吃了大苦頭，倒擔心起師傅來了。

    韓一：我沒吃什麼苦。師傅，你如何能進來？說時，牢頭踱到韓東籬後。

    韓一喚：牢頭。

    韓東籬微側首瞥及牢頭，轉向韓一笑：多虧這位大哥領我進來。

    韓一問：怎麼回事？

    韓東籬：京城大亂了。濟濟兒挾持幼主獨攬大權，又將燕王獄，其他王爺打清君側旗號，發兵圍攻皇城。濟濟兒敗逃，幾個王爺爭執誰作攝政王，率兵馬大打手。不少兵痞氓混摸魚，燒殺搶劫，百姓紛紛逃離京城，我們也趁亂走吧。

    牢頭扔給韓一一衣，換上衣服，到了外頭，牢服太顯。

    韓一迅速更衣，隨韓東籬離開，行前他向牢頭一揖作謝。

    牢頭嘆：我還清格爾斡家恩了。

    他對韓一第一回動手是真的狠，往後每日動，雖則拳拳到，砰砰作響，卻使了巧勁，雷聲大，雨點小，實際造成的傷害小於表面動靜，並且從未傷及要害。韓一因著弩傷燒，也是他發覺，通報找大夫。

    其他獄卒見識牢頭初次修理韓一的架勢，先為主認定他恨格爾斡家骨，生怕事，反倒常勸他抬貴手，又替韓一免去幾成傷。他們萬萬想不到，牢頭利用眾人成見，保全了韓一在牢不受侵擾。

    牢頭向韓一：你家施的粥他起話頭不久便頓了頓，等壓聲音裡的異樣，方：是那年，我給家裡帶過的，唯一像樣的飯。

    他又說：你家總是最早開設粥廠，最晚關閉。我明白你們有難處。

    牢頭先前從未與韓一言明真正用心，但韓一挨打幾次，逐漸咂摸他是心非，存心維護自己，此時聽說，無比清晰記起大阿父可汗的話。

    秉持善念，終有回應。

    韓東籬師徒走了，牢頭將其他重犯罪臣一併放，剩幾間牢房，裡頭關著窮凶惡極之徒，一個個姦擄掠，殺人放火。平日他刻意將這些人關在一處，惡人相磨。

    他無視這幾間牢房，徑自離去。

    牢裡犯人大叫：怎地不放我們？

    牢頭頭也不回，撂一句話：你們哪一個是冤枉的？就這麼走了。

    那頭韓一坐上韓東籬備的騾車，他進了車廂，裡頭躺著家裡給他打造、後來留在破廟的匕首。

    原來那日韓東籬往村莊尋座騎，教濟濟兒手包圍，僥倖逃脫，所幸濟濟兒並未將他這條漏網之魚放在內，後續追捕並不嚴急。韓東籬躲了幾日，回到破廟查看韓一落，找到了匕首。稍後，濟濟兒在皇城安自己手停當，這才放韓一弒君消息。

    車廂內，與匕首擺在一處的，還有兩只陶罐。

    韓東籬一甩韁繩，動騾拉車上路，：新皇登基，你家人遺體給卸了來，我收屍火化，方便帶走，另尋地方葬。

    韓一鼻頭酸得像挨了拳頭，他謝過韓東籬，抖索的指尖撫上陶罐，縱然拼命忍耐，終究掉淚來。

    一會兒，他心生疑竇，哽咽問：師傅，我家人全在這兩只瓦罐裡？

    不，只有你兩位阿父。

    那我阿娘和圖光

    沒找到，韓東籬皺眉，有些困惑，我親盯著兵卒將他們遺體拉回牆內，又一路尾隨運屍車到亂葬崗，但在屍骨堆裡，就是找不到她們母倆。回頭打聽，也沒聽說城牆裡還留有屍首。

    韓一略思量，因問：卸遺體，從牆頭運到牆有一段路，可是途誰鬼，帶走她們？

    我也這麼猜想，可會是誰，又為何偏偏挑她們遺體帶走？

    師徒倆沒有工夫尋找謎底。韓一宮刺殺的那日，當時尚在人世的天德帝在稍早時分令發佈他的海捕文書，那些記述他特徵模樣的公文並未因他了大牢撤。為求平安無虞，他隨韓東籬遠遁大夏，從此父相稱。

    兩人途經聖山，韓一將父親們的骨灰擇地埋葬，格爾斡家的孫由先人的來處去，又回到來處。

    他在大夏安頓之後，托人打聽濟濟兒的消息，數年無果，後來因為戰事重回西域，意外找到母弟遺體消失的真相。

    當時他受命救人，尋到一個人販頭上，人販不是別人，恰是濟濟兒。

    彼時濟濟兒坐在陳設豪華的內室，手的右手仔細拭懷一只銀罐。他乍見韓一現，大吃一驚，脫喊：可汗大人！繼而醒悟，長聲嘆息：大公。很遺憾韓一仍舊活著的樣。

    韓一照他臉上便是一拳。

    濟濟兒摔椅，卻不丟銀罐伸手支撐體，反倒牢抱它，任憑自生生撞落地面。他倒地了好一會兒，方才緩過韓一那記拳頭的勁，當他坐起，不疾不徐往旁吐鮮血及兩顆牙齒。

    若非他面上鼻青臉腫，那莊嚴的神態，溫和的微笑，與他從前對信眾講經說法時一模一樣。

    因為內血溢角，他抬手要拭去，一滴血卻滴落懷銀罐。他不得嘴角血污，先淨銀罐。

    屋裡地上鋪著厚重毯，人摔在上頭不至於大傷，但銀罐質堅，更經得起摔，濟濟兒一反本能，寧可傷及自家，也要保護銀罐，不言自明他極其看重它。

    他又不理臉上狼狽，小心翼翼拭清銀罐，韓一一個手好奇心大盛，不由分說，強將銀罐奪來。

    濟濟兒不復鎮定，青迸，嘶吼：還我！他撲向那人要奪回銀罐，卻教其餘人制住。

    動手奪的人敬韓一是頭領，捧著銀罐往他面前展示。

    大哥，您瞧這銀罐打造得多好看，通體紋，作工可細了。那人轉動銀罐，轉到一處，韓一陡地抓住他手腕。

    那人詫異陪笑，大哥，怎麼了？

    銀罐轉動，罐正面鏨刻的一行字，韓一讀到他熟悉的名字：亞絲綺。

    他猝不及防劇痛，與此同時，電光火石間，亦豁然大悟，為什麼濟濟兒要扳倒格爾斡家，置他全家於死地，又為什麼他阿娘和圖光的屍首落不明。

    他望向濟濟兒，兩人四目接，濟濟兒面紫紅，旋而青白。

    這位前國師總是用以示人的那張慈悲臉孔，從來堆積無數層假面，因應目的不停變幻揭換。此時此刻，他臉上浮現心虛、羞愧、惱怒、恨毒等等真實心緒，藏骨裡的卑鄙卑微、可惡可悲在這剎那無從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