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進繡坊

    時值早晨，原婉然側對妝台，對窗外輕閉雙眸，日光臨窗灑，停駐在肌膚上沁薄。

    眉筆輕輕刷過她眉葉，細小的沙響叫屋外雀鳥啼叫輕易蓋了過去，卻忽略不去筆尖掃過臉上的微涼細癢。

    趙野話聲由面前傳來，低低熨進她耳裡，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大臣叫張敞，與妻甚好，常替她畫眉。其他官員多嘴告到皇帝老兒跟前，皇帝問起張敞，張敞回答：皇上，臣聽說閨房裡的私事有比畫眉更親暱的。他說的私事，好比昨夜我壓著你幹的壞事。

    趙野講故事氣還算規矩，猝然掉轉話鋒，原婉然即時記起他夜裡如何緊抱自己廝纏，不由熱了耳，睜嗔去。

    趙野已恢復本來膚，天光白得發亮，俊英的面孔因而倍顯緻；笑微彎的眸神邪邃，似兩把鋒利鉤，死死勾錮任何投來的目光。

    原婉然一時忘了言語。

    不喜歡我壓你？趙野放眉筆打量她眉型，順：行，回換你在上頭。

    原婉然耳那點紅漫上粉腮，這，怎麼可以妻壓倒丈夫行房事，說是倒了夫綱。

    趙野明白她心思，微軒眉：讓你騎我上，又不是騎我頭上。忽然一臉壞相，你想玩後一樣也成。

    原婉然無須問騎頭上怎麼個行動章法，料知事涉狎邪，紅臉輕拍丈夫上一，沒正經。

    結髮夫妻行周公之禮，哪裡不正經？趙野微笑，將蘸濕的胭脂棉送至妻前。

    原婉然張嘴抿了抿胭脂，接過趙野遞來的鏡一照，面驚喜。

    趙野遂自薦替她梳妝，她曾經擔心給畫成大臉，誰料到畫的妝容素雅天然，比她自個兒動手強上幾分。

    原婉然嘆：你手真巧。

    你相公練過的。天香閣女多，我記事起便把替姨娘化妝當遊戲玩。趙野收拾胭脂粉，笑說：五歲開蒙識字，恰好閣裡一個小姨拿京城百媚的狀元，喊我給她上妝慶賀慶賀，我在她額上畫了個王字。

    國狀元好端端一個人兒，額心頂著王字，原婉然思及那景，掌不住噗嗤笑聲。

    你這人，二十一天不雞壞。

    你紅木當柴燒不識貨。趙野輕她耳朵，我那王字橫三劃疏密有致，瀟灑從容；豎一劃頂天立地，氣吞山河。

    是是是，原婉然笑問：小姨欣賞你的手藝嗎？

    她嘛，笑得可親切了，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我當還以顏，方合禮數，拿你相公當鼓，奏了一曲《蘭陵王陣曲》。

    原婉然將趙野原話前後連貫，推度來而不往非禮也、蘭陵王陣曲都說的什麼，笑裡帶著詫異。

    她：我們鄉打孩便是打孩，天香閣好講究，又講理又談音律。

    客人斯文，店隨客轉，閣裡人便也文謅謅。該門了，你頭一日上工，早些到場。

    這日起，原婉然進顧記繡坊工作，趙野在住家附近車鋪租了騾車接送她。

    顧記繡坊開設於丁字胡同，胡同地如其名，縱橫兩條路集作丁字形，繡坊座落在橫路那頭，大門正對縱路。

    繡坊地方僻靜，加以離開工時辰尚早，原婉然到時，路上就她們夫妻倆。

    她在趙野扶持車，見繡坊一葉門扉大開，後頭院，想到待會兒便要走進那陌生地方應對一陌生人，不禁手心。

    趙野替她整整衣衫，：你這衣裝夠得體。

    原婉然回丈夫激一笑。

    她邊女門幹活僅限於作媒、種田，跟進店坊工不同，一度煩惱上工打扮，隆重了是小題大作，家常了又怕輕慢。趙野見她對擺一床的衣服發呆，便揀繡坊工時分，帶她到繡坊外頭角落觀察。那時繡娘一撥撥散來，上不論紅柳綠，一兒尋常耐髒布衣、方便活動的窄袖短襖，家去她便依樣畫葫蘆準備衣著。

    原婉然思及自己至少穿著合宜，挑不錯，心頭不安便去了許多。

    趙野摸摸她頂心，逢人微笑點頭招呼，盡本禮數便夠，其他順其自然。

    嗯。原婉然柔順點頭。不說趙野見過世面多，能提點竅要，這時節有他一路陪伴，先給了不少安。

    大家都是來幹活掙錢的，新人再新鮮，別人看個一兩便完了，不會特別注目，你別多想，專心好本份。

    嗯。

    留心老人行事，她們不守的規矩，你是新人，得守；她們守的規矩，你更要守。

    嗯。原婉然聆聽趙野殷殷叮囑，覺得這時的他像極韓一，老成穩重。

    在繡坊要是受氣委屈，別婆媽，掀翻繡架，拍拍回家，反正我養你。

    呃

    這時後方有人喚：韓大娘。

    原婉然回首，卻是繡坊事娘王大娘。她一面打招呼問候，一面預這些天設想的對答即將發生，不覺略略靠近趙野。

    王大娘在顧記開謝的繡鋪驗收繡件，常與原婉然接頭，知她嫁在翠村韓家，瞅見趙野先是驚艷端相一番，再思量原婉然與他形跡親密，因笑問：這位便是你家官人韓一韓官人？

    啊，來了。原婉然氣，清楚平和說：不，他是我二官人趙野。從前沒講明，我不單嫁給韓一，也嫁給他義弟趙野。

    王大娘年紀大歷過事體，心裡怎麼想不得而知，面上客氣如常，既如此，往後該改叫你韓趙娘。與小夫妻寒暄幾句，便先進繡坊辦公事。

    原婉然送走王大娘，長長鬆了氣，趙野摟住她肩膀，：不枉你準備多時，臨到實際應答便從容了。

    原婉然咦了一聲，你聽到我練習？

    趙野頜首微笑。

    前幾日他上東寢間，門外聽見他的小妻在房裡說：我是韓一的妻，也是趙野的妻，請列位喊我韓趙娘。日後在繡坊幹活，多多指教。

    停了一會兒，那溫柔嬌婉的女聲又起：我娘家姓原，嫁了一對義兄弟，大哥叫韓一，小弟叫趙野。日後在繡坊幹活，請列位多多指教。

    他的小妻反覆斟酌說法，調節聲量、語調和吐字，務求平穩清晰表白她是誰人妻。

    其實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八成因為屋裡人認真演練，簡直跟幼兒牙牙學語一般稚拙可愛，他靠在寢間門旁牆，不自禁揚起嘴角。

    現時回想，他低頭看著他的小妻依然不由淺笑。

    原婉然太習慣趙野懶洋洋壞笑，難得他卸去那份邪氣單純笑著，驟然間適應不來的。

    那、那個，她慌忙找話說：我想通了，雙夫的事我自家平常看待，大方講明白，外人反倒不好說什麼；誰真拿它作笑柄，我不理睬便是。

    趙野沒接話，輕輕捧住她臉頰似要拂理髮鬢，她只得說去：那個，你不讓我受委屈，我也不願委屈你啊。輕呼源自趙野俯在她腮上親了一。

    原婉然粉臉大燙，生怕夫妻倆當街親熱叫路人笑話，連忙左右張望，幸好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