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

    新年第一日，顾千禾是凌晨四回的家，他在二楼的浴室洗漱完，回到卧室还没睡到五分钟，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昏隐隐的夜，他看着小妹从门间挤来。

    走到他床边，静静地站着。

    嘛？顾千禾伸手拧开床的阅读灯，语气里压着些不耐烦。

    小小的灯罩笼着一团黄的光，也就是在这盏昏浅灯光的映照，他看清小妹哭到红的双，撑着倦乏的坐起来，把人拉到前，盯着看了许久，才：你怎么了？被谁打了？

    没人打我。嘉允哭得久了，憋着嗓瓮声瓮气地回答，说完抬起手，被他猛地拽住手。

    那你怎么了？这都几了还不睡觉？

    嘉允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挣脱来，反问：那现在都几了，你怎么才回来？

    他无奈到起眉心，忖了半晌，小心试探：失恋了？

    嘉允膝盖贴着床沿，敛着睫闷不作声。

    顾千禾望着她的反应，片刻后轻声笑来，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转而劝：失恋就失恋吧，哭什么？又不是天塌了。

    嘉允听完冷着脸，正：不是失恋，我才没有失恋。可是刚说完，泪又簌簌落了来，再开时声音也哑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

    顾千禾皱着眉，显然被她哭得烦心起来，顺手在床柜上了几张纸，在她脸上几，不见了就去找，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大的人了能丢到哪里去？我看啊，就是你太烦人，把他吓跑了。

    她终于安静来，浅浅地噎着。一张哭皱了的小脸隐在昏暗，片刻后不不顾地拉着顾千禾的手，那你现在陪我去找他，现在去。

    你他妈的！顾千禾猛地甩开她的手，把落在地的被扯上来，指着外昏黑的天，毫不留地斥骂：你给老回去睡觉，大半夜的发神经，早嘛去了？

    嘉允直直盯着他，站在那一动不动。

    十五分钟后，昏黑夜的掩映，兄妹俩先后从院门溜来。

    你大爷。顾千禾站在空无一人的街旁，手指发林狠狠抓一，我要是你男朋友，早他妈躲到外太空去。

    就算老被外星人抓走人试验，都不会跟你这疯在一起。

    而一旁的嘉允对这些斥骂埋怨通通置若罔闻，她裹羽绒服的帽领，望着远的街。

    半小时后，一辆空车停在他们面前。

    嘉允坐好后报了个地址，司机回过一脸茫然：姑娘，这也太远了，都城了，我六还得班，不然

    顾千禾偏过，从钱包里掏一叠红钞，大约有八九张，径直递到前方。司机原先那双惺忪朦胧的睡霎时雪亮起来，笑咪咪地接过钱，再没有第二句废话。

    途千禾睡了一觉，醒来前已经是一片芜杂的荒景，天光乍亮，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崎岖坎坷的烂泥路上，车一阵阵地晃。

    什么破地方。他嘴里嘟囔一句，转靠在椅背上。

    他敛眸看着窄狭的租后座，直直垂的睫轻轻颤动几，间发猝不及防的笑声，原来你们是在这里认识的。

    可当租车停在那所特殊学校的门，顾千禾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男生耳朵上佩的陌生。在嘉允准备车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她的手腕，冷着脸诘问：他是残疾人？

    这毫不掩饰的鄙夷狠狠刺痛了嘉允的心，那细针一样的三个字钻她的耳，令她无言申辩。

    就像是猝然被人拉到日光，嘉允的脸忽而呈现一失血后的苍白。

    这言语锐带来的苦痛，计许在他年少成的岁月里，不知承受过多少次。

    嘉允的手指停留在车门把手上，反驳的声音很无力，腔忽然有一酸楚在不断膨胀，他只是有一听不见上助听就好了，他

    算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千禾松开她的手，许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撇开视线，神难掩不快。

    元旦假期学校里没有多少学生，嘉允在上楼时撞见一个女孩，那女孩见了她脸倏尔变得很难看，只愣了一秒，便快速从她旁离开。

    校办公室里，嘉允被告知计许已经于两月前在家人的陪同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不是没有家人么？他不是嘉允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探问。

    他是有家人的，他已经从学校搬去了，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

    周遭的氧气像是被人骤然去，嘉允久久无法平复心底上涌的思绪。从校室来，她走过很一段幽暗回旋的楼梯，她踩的每一步，仿佛都在坠落坍塌。

    走楼梯一阵冬日的冽风迎面袭来，她逆着风往校外跑，了校门，又回首望去。

    往日蓊郁的槐树落光了枝叶，一赤红的新日悬在远的峭山梢，朝将这一片平庸荒芜的场景染得模糊不清。不知是在哪个瞬间，嘉允看见西南角的那间灶屋，褐瓦坡的屋脊烟囱里冒一缕炊烟。

    她忽然想起那个站在屋通烟囱的少年，那个带着她跨过溪坎穿过树林去寻篾竹的男孩，那个织一床竹席任她躺在地上数星星的人，那个在离别时没有来送她，那个听不见，又无父无母的计许。

    在那场画面一片模糊破旧的记忆里，慢慢离她远去。

    嘉允终于在此刻到心涌一阵无法抑止的酸楚，这一次，她才真正明白，十五岁那一年的夏天，永远也无法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