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他不知怎么走到了这里。

    仰。他看院里一颗桉树从墙伸手臂，求他带他逃亡。

    两百块一个月的泥房，二十平米可以挤四个人。他和一群没救的人住在一个院里。院门是一张锈红的铁门分成了两片。那时租了两间，两张黄木门掩不住穷痛。漆黑过里放了张桌，上面放个电磁炉就成了厨房。

    很少有车经过，没有路灯，一到夜晚就是无人问津的黑。房后只是一大片的野草和老鼠。没享受过。自来发黄到与墙相近。打开大铁门要走半个小时才有一个公站，再坐半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墙上还有血迹斑斑。他的，顾雷的。杂。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接近死亡的地方，是暴力、痛苦、绝望和可耻的地方。

    衍生恶鬼的地方。

    他的指轻轻划过铁门上的锁。

    清脆的铁销声于寂静的暗夜里回响，像敲一次钟。

    顾是个不争不抢的乖孩。

    好、纤细、皎洁、晦。

    是个清风、澡山雪般的人世绝。净外相上的青血条条清晰。白到指节粉态透光般圣洁，尘渍妄侵。

    像雪一样。

    他有一个梨涡。他笑，笑时可得如一场粉梦境。

    他比顾隐晚来五分钟。

    家是，人是树。面烂，上面也千疮百孔。

    他家穷酸寒破，从没有固定的安。这个月是熙湾，三个月后是安平巷，再几个月就是。最常见的菜是粥和炒白菜，因为白米掺能撑个好几天，所以他的味觉只习惯清淡。

    挣钱基本上靠明月摆摊卖关东煮，顾雷偶尔跑三。

    顾雷一生的最是喝酒打牌，贪逸享乐。过一次年打牌就输光好几个月明月辛苦赚的钱。明月哭着骂他，他不听反而更怒，用男人的力量打服了她，让她再也不敢跟他提打牌的事。

    他一生没别的本事，就打人厉害，常常喝完酒就发酒疯家暴。从明月到顾隐再到顾。就好像这不是他的家人。明月经常被打得躲床底，顾隐被打得瘸了两天，顾被打得鼻青脸一个星期都没消。

    大男主义的顾雷面最重要，他自豪地对别人说：

    家里没人敢撞老，现在家里主的是我。我跟你说，不听话就打，孩老婆要多打，往狠了打。打多了，人才乖。

    顾雷和明月没想要第二个孩。

    当顾只有一个月大时，他们就联系好了人准备卖掉换钱。结果卖去还没半个月，人贩刚上车时就被盯的警察抓获了。孩被警察送回，他们也暂时失去了卖孩的渠，于是只好将顾留。

    由此顾雷和明月一直觉得顾是多余。

    一旦多余，就哪里都多余。

    家里只让顾隐读书。顾从没正经上过学，五岁起就会煮饭炒菜。他要是去捡垃圾卖钱回来晚，饭菜没了就没了，只有顾隐偷偷留一半给他。洗碗扫地收拾家务都是他的活。顾隐剩的、不要的才是他的：灰皱破的，不合的上衣，缺的杯。

    他像个乞丐，一切烂的坏的都是施舍。

    床只有一个。小得两人睡不，明月就铺了一层棉絮在地上让他睡。地很，棉絮薄得像纸。折磨得他常睡醒时骨疼。

    有段时间顾每次路过卖床垫的店都会梨涡，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一摸、压一压。

    要买吗？

    他忙缩回手，低着。我就看看。

    老板看了看他衣衫褴褛那样，皱了眉。

    你手那么脏，摸脏了你哪来钱赔。。

    他埋着小跑回家。

    后来再也不路过了。

    家里的宝是顾隐。顾只是透明。

    顾隐上学，他陪他走半个小时到公站送他上学。顾隐读书，他在家看他读过的书。顾隐考试，他也卷练习。

    家是他的学堂，他是自己的老师。

    或许因家世贫瘠、命里不堪。上天给兄弟俩开了扇天资聪颖的窗。两人悟、记忆力，天赋秉异。

    顾以前老哭。

    弱得连声拒绝都不敢开。

    他经常在无人的角落里用双臂围住躯，垂得很低，任空气淹没他。

    他没有真正玩伴。加孩堆只会被排斥：你怎么连个玩都没有，穿得又烂脸又脏。你不和我们一起玩。

    他能的只是躲在一旁，奢望有一个人，能不嫌弃地找到他。

    他总是被忽略。总是被偏见。总是被恶劣对待。

    他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丢了买钱。被顾雷知后一脚踢到地上，再用脚不停地狠踹肚，骂他怎么没在他妈肚里早死早清净。打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他蜷着捂住腹痛苦地搐。他才停歇。

    待能站了，顾才忍痛歪歪斜斜地走向厨房去煮饭菜。

    他想等哥哥放学回家后饭菜都是的。

    顾隐是顾的另一半心。

    顾隐初一时让他偷偷换上学。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同学、老师和课堂。

    他笑着对顾隐说：我好开心。

    顾隐摸摸他的，也笑着说：往后还会有更多开心。

    顾隐是如月温柔，人缘好、脾气清淡但不失势。顾却是怯弱的讨好型人格。

    他了学校就要模仿顾隐：态度、方式、举动。顾隐喜洁，他也装作。顾隐的固定作息学习时间，他也模仿。顾隐的解题思路，他也照学。顾隐字写得难看，于是他也写成那样。

    他们聪明地骗过了所有人的睛。

    顾渐渐成了影。

    他有空就跑门绕着城走，捡垃圾拖去废品站卖钱，得来的钱给哥哥买新书包新教材。顾隐周末就会去茶店打工挣钱给他买新书新文。

    顾隐心疼他，于是总让他换床睡。

    上来吧。

    哥哥睡不惯的。而且他习惯了，于是摇摇。哥，你睡吧。你睡这儿会不舒服。

    他握住他的手腕拖到床边。你拒绝我我才不舒服。

    顾隐的目光那么定，定得谁也撼不动。他只好上那张床。

    月光从纱窗里四分五裂地窜，草微动、虫低鸣的矮墙，风正蹑手蹑脚经过。平静。自然也不忍碰坏。

    顾隐快要沉梦乡。他突然听顾轻轻对他说话。

    哥。我想握握你的手。

    顾隐睁开。

    顾正侧着脸乖巧地看他，右手向他伸，像个惹人怜的白娃娃。

    顾隐笑着缓缓伸右手，如叶浮般搭于他的手心里。

    他轻轻收拢，握得很。

    同胞同血同貌的人，在黑暗互相汲取素。

    顾也笑。

    哥，你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