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心意

    许彦卿郁着脸拉桂喜烟馆，上了车，见她眶泛红、抿嘴儿楚楚的模样，冷笑一声。

    他开门见山：“你有想过一年期至，离开许宅该怎样生计？纵是吾给你再多钱财，也终有被鸦片瘾蚕殆尽之日，到那时你怎麽办？你腐心已，意念混沌，无分文，又该如何是好？”微顿，挟抬她的尖儿转朝窗外，让她望烟馆门前、正烟的娼妇。

    再迅速松开手，接着说：“那时你能卖的只有这躯和几分姿，收起倔儿，任男人随意欺凌辱骂甚殴打，这样的日至多持续不过一两年，你已满脸烟容，浑烟臭，或染上梅毒，连最肮脏的码工都不敢碰你，你居无所，徘徊街，遭人厌弃，想死的心定是有罢！却死不了，鸦片烟腐得你留恋这世间，还想再吃它一！”

    沉声问：“桂喜，你真要这样行尸走的活麽？”

    桂喜看向他，泪一都涌堵到了咙，咸涩的无法言语，面颊濡的直摇。

    不过才十七岁，韶华鲜活，容颜，岂容自己急景凋年早早逝了，怪只怪一时迷糊心窍，犯错事，她已悔不当初。

    许彦卿从袖笼里取帕扔给她，她自己有帕，却还是接过拭着脸，有麝香味，淡淡地。

    许彦卿默了会儿，叫了声桂喜，又默然少顷，方慢慢：“桂喜，我其实有些喜你。”

    看她惊诧的瞪圆泪目，但得说，反觉也没那么的难以启齿：“别问为甚麽，吾也不晓。从上海回来前，吾的心愿是教你读书识字算帐行事，凭你的聪明勤奋劲儿，掌府里馈指日可期，可现却不这样想，吾终是个商人，权衡利弊，从不赔本买卖，纵然再喜你，也不愿只一厢愿，更容不得女人吃烟膏，这是吾的底限，不得碰。你若也有些喜吾，愿意戒掉烟膏，吾可倾力相助，但若你一味自甘堕落，毋庸再等一年，今日即可放你离开。”

    或许会有段很难熬的日，或许待女人再不付真心，但光荏苒，去回，那份窦初开，总会被浮尘厚厚遮掩，再也想不起。

    桂喜细听着这番话，她心底五味杂陈难辨的滋味，但有不容撒谎的甜，似偷了块桂糖，从尖咙，再往浸心，了四肢百骸。

    她咬说：“我不要走，要戒掉烟膏，还要读书识字算帐行事，二老爷你帮帮我罢！”

    许彦卿握的拳悄然松开，他颌首：“你虽吃膏，幸时日短次数少，又掺在烟里，三月戒掉足矣。”

    他加重语气：“彻底戒毕再来见吾，你好自为之。”

    遂撩帘车，吩咐许锦送她回宅，自去扬招黄包车。

    桂喜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他的帕，忙掀起帘往外望，哪里还有他的影呢，星星沁凉上鼻尖，天落起雪来。

    “姨，姨！”

    桂喜眯起睛，看着许锦手捧一纸包糖炒栗朝她跑来，雪后路，不小心绊一跤摔个嘴啃泥，却依旧举着栗袋护得严实。

    她噗嗤笑了声，街两边悬满红灯笼，商铺门楣新贴了联，挂上桃符，小孩们聚在一起玩摔炮，时不时猛得噼啪一声，把心不在焉行路的人吓得神魂回转。

    临近新年已没几日，今刚从洋医院复诊来，用两月时间，她终把鸦片瘾戒除个净。